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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都(91)

作者:风为马 时间:2023-10-13 10:44 标签:权谋 慢热

  商闻柳闻言沉默须臾,“锦衣卫都查不到的事情,下官自然也没有头绪。”
  这下子把两个人距离拉开了。
  自己有所隐瞒,何以获取他人真心。温旻摇扇子的手停下来,折扇捏在手心张了又收:“说来也是,我以为督抚在大理寺阅览刑狱旧档,能在这上面寻到些蛛丝马迹。”
  “旧档也不全在大理寺,轸庸年后刑部陆续接调了一些大案的卷宗。”
  也是大理寺落没后的故事了,当年都察院的陆施静上书重审近十年的大案,自薄云关尘埃落定后大理寺卿的位置一度空悬,无人主事,这些旧档就由刑部出面,一一揽过去。
  “回京后奏禀金殿,想来陛下会容你借阅。”扇子重新打开,这回却些许急躁。
  “祖成既已伏法,京中就没有什么需要调查的了。”
  温旻一梗,这是还记着云泽县那茬呢。
  商闻柳吸吸鼻子,头侧去温旻那边:“说来从昨夜下官就一直想问了。那把刀......指挥使怎么一直随身带着?”
  温旻沉默片刻,说:“临行前常用的匕首卷了刃,随手拿的。”
  商闻柳把头埋进枕头里,温旻看见他的肩膀明显垂下去,他觉得好笑,但此情此景只好憋着,便板起脸看着帐顶说:“初次见这刀我就觉得是把神兵,深藏鞘中,昨夜乍一见锋芒,果然是锐不可当。”
  说完了,才发现那双点漆目直直看着自己。
  “......现在要回去,我还能舍下。”
  商闻柳撑起头,鸦墨一般的鬓发落下一缕,贴在脸侧:“我幼时胆小,父亲才赠我宝刀壮胆。”
  该是个笙磬同音的家,温旻听着有点羡慕,商闻柳继续说:“现在成人,当为大丈夫负举天地,何言畏惧。”
  这话说的,还挺神气。
  温旻实在绷不住笑意,收了折扇,轻碰他的额头,带了点上官的威严教训他:“昨夜险象环生,下次不要再这样了,太危险。”


第79章 医官
  骄阳炎炎,流民巷内恶臭不堪。住在这里的灾民拿破布头缝成了厚帘子,隔在敞开的棚子之间。大水淹没了家园,到处都是乱糟糟的,投奔无门。还好官府已经出面修缮的,这个月应该就能搬回去。
  医官每三天就要来一次,避免疫病的滋生。起初灾民们还很欢迎,毕竟是义诊,不取分文,慢慢的就有些厌烦了。医官规矩太多,一会儿要打开帘子给屋内通气,一会儿又要人去一里外官府挖的旱厕解决便溺,灾民找ko饭吃都很辛苦,哪来这么多贵人规矩。
  说什么防疫病,这么久也没见着起疫,渐渐地就不当回事。
  医官们无可奈何,灾民太多,总不能让他们亲自去给人端屎倒尿的吧?
  黑糊糊的窝棚里,谢淑在哄最小的儿子。小儿子不满周岁,是很容易夭折的时候,年景不好,更要花心思。外头太臭了,什么人都往墙角拉撒,墙上糊了一层糟污不堪的脏东西,白蛆狂蠕蚊蝇乱撞,棚子里虽憋闷,也比外面好多了。哄了多时,小儿子总算停下哭声,谢淑撩开厚帘的一边,看着大女儿在外头带着弟弟妹妹,躲在墙角挨个分糖块吃。
  轮到大姊,她一倒小罐子,手上空空如也,罐底对着阳光一照,只剩黏黏一层糖水儿。她可怜巴巴拿舌头尖ti‘an了一点甜味。太阳晃眼,谢淑拿手遮着光,对大姊喊:“看好弟妹们,莫去那些泥坑胡闹,回来没有清水。”
  “知道啦!”大姊又挨个摸摸弟妹们的脑袋,小心翼翼收起空糖罐子,那上面还有糖渍,能让她解解馋。
  放在平时也是没什么机会能吃糖的,大姊隐隐约约知道现在家里的情况,更不会去找爹娘讨要。
  正想着,街ko哐当一阵缓慢的钝响,北头走来一队褐色衣裳的人,斜跨着大箱子,那钝响正是从箱子里传来。
  医官又来看诊了。
  有的灾民经不住医官翻来覆去地念,干脆闷头装听不清,医官也没有办法,好心当做驴肝肺,心里凉了,撩起帘子,去往下一家。
  别的人烦这些大夫,孩子们可不烦,冯家大姊跟在医官的队伍后面,悄悄地看。走在末尾的一个瘦大夫发现她了,停下来,笑眯眯地蹲在地上:“小妹妹,咱们又见面了。”
  这大夫看着年纪不大,瘦瘦小小的身量,迎就能风倒似的。冯家大姊有点忸怩:“大夫,上次的糖真好吃啊。”弟弟妹妹们从她身后钻出来,han着指头看这小大夫。
  小大夫愣了愣,说:“这次没有带糖。”
  大姊掩不住脸上的失落,但毕竟是小孩儿,她很快又笑起来,两只手掌对着搓一搓:“大夫,我爹爹回家啦。”
  小大夫扶稳了药箱,笑着说:“那太好了。”
  瘦巴巴的小姑娘又问:“大夫的爹爹回家了吗?”
  小大夫沉默一阵:“他去了很远的地方,需要我带他回家了。”
  大姊听不太明白医官的意思,她依稀觉得医官的爹爹太娇气了,向来都是爹带自己回家,怎么还有反着来的?
  一同来的医官从棚子里出来,远远喊了一声:“小许,走了!”
  小大夫擦了擦脸,很快站起来:“就来!”
  商闻柳休息了整整一天,天色将尽时爬起来,活动了一下脖子,趴在桌上慢慢地研墨。他要起草一份奏表。
  从云泽县回京,他就很清楚地意识到自己需要向上爬,现在这个机会摆在他眼前。商闻柳知道自己有足够的魄力和胆气,但他要握住权力,才能有足够的底气和云霄中的鸟论短长。南关的现状就是机会,能把灾后的琐碎事务办好,下一步就是升迁。他想去刑部,他需要光明正大查阅那些旧档。
  从郑士谋莫名的姻亲之意他就看得出来,一朝首辅怎么会因为小小一个县的军铁私售就垂青于他,凭此种种,郑士谋看起来并不在意自己是否起疑心,他反而对于王白会在这里除掉自己胜券在握。郑士谋不是拉拢,也不是忌惮,而是顺势把苗头掐灭。
  商闻柳不是坐以待毙的人,从云泽县到南关,从故友身死到自己的险境,他要知道郑士谋究竟在做什么。大理寺如今的地位不足以让他够到一片云彩,商闻柳不会长时间留在这里,他要狠心脱离,才能窥得冰山暗藏的一隅。
  如果留在这里。如果留在这里——
  一阵脚步声。十来个从刑房回来的锦衣卫安静地从窗下过去,腰间佩刀时不时发出当啷一声响。
  金石的磕碰让商闻柳的笔逐渐慢下来,他下意识向窗外看去。锦衣卫的身影已经淡去,极远处的夜色像洪水滚滚而下,商闻柳的眼睛要被吞没了,他看见天上偶落的一颗星,留下白色的尾巴,静悄悄隐去形迹。商闻柳停下笔,他心里的狂热如云雾一般流散,笔搁发出很轻的一响,草虫的低鸣从野草隙间断断续续漏出来。商闻柳流了些汗,他没有擦掉,浑然忘我地重新审视这份上书。
  河道衙门逐一审讯过后,锦衣卫就会回京。长的或许三天,短的明天就会起行,要找个时辰递折子。“在写什么?”正想着,冷不丁窗外就站了个人,屋内的烛光照在他面上,轮廓还镀着一圈溶溶月光。
  商闻柳掩卷,瞥过眼,匆匆合上水盂:“这几日疏于练字,我在默帖。”
  “你的字是很不错,”温旻看过他写的陈情书,“我看你脸色很差,旧伤复发?”他说完,隔着窗甩过来一个小瓷瓶。
  商闻柳伸双手接下,还没看清是什么,那端的声音跟着递过来:“内服药,内伤外伤,疼就han一粒。”
  商闻柳莫名一阵热气窜脑,瓷瓶紧跟着烫手:“多谢。”
  温旻没有走的意思,他看着屋里灯火熠熠,看到商闻柳受不了这种视线,只好结结巴巴地问他:“指挥使还有什么事?”
  “不要太勉强。”
  他捏着瓷瓶没动,假意不知:“什么?”
  温旻本来站得很直,现在腰背微微的前倾,一只手搭在窗棂上,声音不大不小:“我八岁才开始学武,那时同龄的学生已经开始练拳,我还在扎马步。我很羡慕,偷学了拳法在我爹面前献技,反而扭伤了背。教习的武师对我说,不积小流,无以成江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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