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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都(192)

作者:风为马 时间:2023-10-13 10:44 标签:权谋 慢热

  有一瞬的静默,温旻牵住了他。真奇怪,交握的手能有这样安抚的力量,魂魄霎时的喁喁都归于阒寂。又或徐英川已是多年前一个无法渡河的模糊的影子,功名利禄尽黄土,没有什么好伤怀的,不过是一缕哀思,一点愁绪而已。
  良久,商闻柳轻轻地说:“去看过吗?”
  他说的是徐家在京城的老宅,早已尘封,锁钥归了官府,几十年无人踏足。
  温旻摇头,说没有。他想到这里觉得好笑,少年时那样炽烈的追寻,无数次的自问,踽踽在望不到边际的湖泽,造化弄人,现在摸到了,看清了,发现所求并非他想象那般。
  一弦月亮淡进了夜幕,温旻攥了把手掌:“这个时辰了,早些睡。”
  两个人和衣躺进cuang帘,正要吹灯,陡地拔起一阵急急的敲门声,门板响穿了天了。温旻踩着木屐出去,月亮下是一个十多岁的少年,捧着张纸样的东西,显然没想到开门的人有如此的威压,先是瑟缩了一下,而后伸来手,是一封封着ko的小笺
  商闻柳披着衣跟过来,少年瞧见他,紧绷的肩膀垂下来,殷殷投去目光。
  不知怎的,温旻把门往里掩了几寸,脸色有些臭。
  “这么晚了,”商闻柳接了笺,“谁送来的?”
  送信的少年后退一步,ko里“啊啊”地叫。
  “......没有署名。”
  少年茫然的看着他,指着耳朵摇摇头。
  商闻柳拆开信封,眼睛直扫去末尾。芝兰芬芳的小笺末题着:“鱼龙脱金钩”。
  暗饵江波涌,鱼龙脱金钩。
  这五个字叩撞着他的心神,两年前的道观所见还历历在目,商闻柳心知郑士谋的意图,他有些犹豫,把目光转回信的内容上。
  也是短短一行字:三十年之疑云,明日酉时,尽数奉上。
  三十年,偏偏是三十年。商闻柳心中一寒,他的一举一动,早就被郑士谋知悉。他本可置之不理,可是直觉告诉他,此去不仅会解开他的心结,也会解开温旻的心结。
  云过月蔽,送信的少年趁机跑掉,温旻站在后面,半晌才说:“在家里养哑奴的人,京里只有那几个。”
  他瞥了眼信笺上的字,太熟悉的字迹,即便想忘也忘不掉。
  此刻温旻有些敌意,警惕地问:“他找你干什么?”
  商闻柳匆匆收起信笺,转身时云翳拨开,清辉笼罩大地:“大抵是案子一类的事,你且宽心,水来土掩嘛。”
  “你这么说,是要赴约?”
  “阁老的面子,总是要给的......”
  “从前那些事——”
  “都过去了......”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挨靠着往卧房去。重新躺下,却怎么都睡不着了。都心知肚明的,偏还不向对方说起,就这么抵着足,一夜到了天亮。
  下值后商闻柳便匆匆收拾,刚出了大门,才走过转角,就有人拦了路。
  一顶摇摇晃晃的小软轿停在身侧,抬轿子的也都是哑奴,垂眉敛目,比着手势让他进去。
  这多少有点羊入虎ko的意思,商闻柳没多犹豫,矮身进去。小轿躲开一路人潮,穿街钻巷,商闻柳被晃得头昏眼花,正待掀帘看一看到了何处时,轿子落了。
  有人在外面说:“压。”
  轿子ko压低了,帘子被小心撩开,哑奴做着“请”的姿势。酉正时分,佛寺钟声訇然撞响,屋宇震荡,兰若齐颂,商闻柳在万佛铜钟声中下轿,步履平稳,站到了匾额下。
  郑阁老家里没有太多的雕饰,商闻柳此前来过一次,这次心境截然不同,他在花廊中穿行,夏日繁花簇起浓香,却让他隐隐嗅到一股枯朽的气息。这里的气氛不同寻常,花团锦簇的园子,一个人都没有,阴阴沉沉,死寂宛如毒蛇,攀附住商闻柳的小腿,冲上了脊背。
  花藤密密匝匝绕在廊柱上,九转回廊幽深曲折,带路的哑奴敛衽前行,似乎身后压根就没有客人。商闻柳看着哑奴的背影,细长嶙峋的骨,蓦地一阵莫名的悚然,他在炎夏的余温里抱住手臂,抚平了一层细栗。
  回廊尽头连通书斋,这里朱漆斑驳,有种古旧的气味。哑奴猝地停步,直直回身,大而深的眼睛胶在某一处。
  “啊啊。”哑奴低沉地发出声音。
  商闻柳从他微张的ko齿中,看到了截断的半条舌头。
  似有感应的,门从内里被推开,一阵酸苦的风扑面而来。
  黑寂寂的书斋里只能勉强识出一个苍白的影,裹在角落的翘头书案后,像一团幽魂,虚空中睁开了眼,冰冷的视线锥子一般扎过来。


第161章 棋局
  熏香中隐隐浮动药气,商闻柳盘腿坐在郑士谋对面,主人还未发话,客岂有喧宾夺主的道理。
  面前摆的物什都是达官贵人家惯爱的精物,和这书斋格格不入,商闻柳状似不经意扫了一眼墙壁,发现对侧墙上有一方雪白的痕记,显然是挂过什么画轴,但近期又被取下了。
  茶温着,氤氲飘雾,商闻柳一ko未动,双手伏在膝头,像个刚入学堂的学生,直到郑士谋合上茶盖,掀睑道:“怎么,不合心意,还是不敢用?”
  “阁老,”商闻柳定定望着他,“下官此番赴约,是来听阁老解惑的。”
  “有话直说,这一点,兰台比其他人强,”郑士谋啜着茶水,“不过,我有个条件,写信时并未想好。这样,你我手谈一局,若是赢了我,我便将你想知道的所有真相悉数奉上。”
  郑士谋轻叩桌面,便有几名奴仆从身后膝行而入,两手端着一张棋盘,其余二人各捧棋笥。
  “晚辈棋艺不精,定然胜不过阁老,”商闻柳目光扫过棋盘,“不过既然允诺已成赌约,晚辈自当竭尽全力,赢下阁老这一局。”
  郑士谋微微一笑:“兰台执黑吧。”
  “笃”的一声,商闻柳落子。
  这一局下得极慢,二人似乎棋逢对手,凝神深思。棋盘上已有数子,两人皆沉得住气,片语未发,端看棋盘内下子提子,黑白势均力敌,此消彼长。
  “还记得我与兰台偶遇时,说你是雏凤声清,那时不过是客气话,”郑士谋提了一枚子,“果然,英雄少年呐。”
  商闻柳道:“不过比旁人多些胆气罢了。”
  “何止文章日月光,此言不假,真是后生可畏......老夫便不多谦让,接下来可就要动真格的了。”郑士谋短促地笑,指尖夹着白棋,琉璃光闪烁若星:“这第一着,我便要破你的气。”
  他落子,一反方才的稳健,有直取千军的狂放。商闻柳暗自惊讶,跟上一子,只听郑士谋开ko道:“你去查轸庸年的旧案,查到了当年阿川和我的证词。怎么,莫非有什么想法?”
  “阁老病居,怎么还费心神在这些小事上。”商闻柳从棋盘上抬眼,这一着以退为进,避开锋芒。
  郑士谋凝视黑子,手中白棋步步紧逼,“我不在朝,我却在朝。即便我不想去查你,也会有人抢破了头把消息送到我这里来。”他沉默少顷:“况且这是老夫与故友的一段过往,忆起年轻时,又怎会不在意。”
  “阁老在意的是什么?”商闻柳勉力支撑局面,在郑士谋的白子的攻势下左支右绌。
  此时落日将坠,却忽的乌云聚起,红芒霎时被扯落,灰幕紧追不舍地缠上去。廊外挑起了灯笼,橘红的纸皮,投在窗纸上的灯影竟然显得森森可怖,仿佛悠悠苍天垂落的赤目,目不转睛地凝视屋内的对弈。
  “老夫在意什么?”郑士谋似乎是在笑,“千古人臣,所求不过贤名而已。老夫最想要的,不正是兰台在意的?你我向来井水不犯河水,何必和那大理寺卿共演这样一出戏。”
  这逼视太过凌厉,商闻柳额际沁着细细的汗珠,手腕搭在棋笥之上,像是在凝思下一步该何去何从。在思考的间隙里,他指尖划过光滑的黑棋,轻描淡写地:“晚辈几曾在意过贤名,阁老此言差矣。”
  “晚辈自入仕途,到今日所做的一切,略去夸夸其谈,不过是想做个杀虎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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