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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都(60)

作者:风为马 时间:2023-10-13 10:44 标签:权谋 慢热

  温旻一掌挥开那册簿子,绞簿子的线绳年久松脱,纸张片片如飞雪,散了满地。
  唰地一下,满室阒静。
  “这些账本,钦差大人暂时不要看了。县丞张燎已经在狱中将葛东敕的罪状条陈列出,再有五燕山的土匪,已经交代了葛东敕私自交易军需的罪状。”温旻停顿须臾,看着满地发黄的纸张,“本官来之前,就让武佥事去拿人,明日就可以提审。”言下之意,此案只需结束于此了。
  商闻柳闻言冷静片刻,胸中依然酸胀,他直视温旻:“温指挥的意思,从云泽县燃起的苗头,不论祸起何处,也只需扑杀在此?”
  温旻脸上呈现出一种冷酷的情绪,他还是那个闻之毛骨悚然的锦衣卫指挥使:“横生枝节,于你于我,都没有好处。”
  “若我一定要坚持呢。”商闻柳好像在乞求,但他同时挺起腰身,像笋抽成竹,霜雪难侵。
  温旻静静看着他,始终是陌生的样子:
  “不要追查了。”
  他听见桌案那头静了一会儿,也许是一盏茶的时间,也许是一炷香,但那声音很快响起来了:“好,我不追查。”
  温旻松了一ko气,又听他说,这回话音里带了一些哽咽,他的眼里没有泪,是温旻看不懂的一种波澜:“但我不明白。”
  廉善匆匆回家,这个“家”,其实就是个破落院子,葛东敕曾经送过他宅子,廉善不爱住,自己攒钱买了这院子。
  “嘉兰,我回来了。”廉善脸上不知是什么表情,有点快意,同时还隐隐透着忧心。
  屋里没人应。
  矮矮一段篱笆,绕屋舍参差环抱,几声虫鸣时不时钻进耳朵。
  是不是睡着了?
  廉善嘀咕着,眼下天都黑了,屋里还有灯,嘉兰不是会浪费灯油的人。
  别是病了。
  廉善有点担心,拉开院门。
  屋里门帘静垂着,杂花帘色,挂了有小儿高,廉善心头打个突,一丝不祥的预感笼上心头。
  他试探着伸手,撩起一点帘子,一双红头翘尖的绣鞋荡在半空,两轮新月一般,晃啊晃。
  簇新的裙摆再也堆不出褶子,空落落,飘在风里。
  嘉兰!廉善脑袋一炸,发了疯,脸上充血,手脚并用爬进屋里,他见到一个男人,黑巾蒙面,手里捏着张信纸,靠在墙边,惊诧地看着他。
  “哦,你是廉善。瞪我干什么,怪吓人的。”
  廉善癫狂地冲上去,他身上没有刀具,赤手挥拳,直朝男人脸上撩。
  那人是个练家子,轻巧躲过了,边躲边道:“你打我干什么?我进来她就死了!喏喏,这是她的遗书,你不会不认得吧?”
  那纸轻飘飘落在地上,分明是嘉兰的字,廉善心如刀绞:“你放屁,她怎么可能上吊!”
  那男人冷笑:“你做了什么,自己不是很清楚吗?”
  廉善心头大震,他杀了陈沅。
  嘉兰再也不信他了,不信他会为父母报仇,也不信那个虚无的白首之约。
  廉善愣愣地,取下嘉兰的尸身,流下一滴眼泪。
  男人负手后退,有些困扰的样子:“我来就是提醒你,接下来该怎么做,不必我说了吧?”
  廉善没吭声,男人冷哼,翻窗离去了。
  将近子时,月色明如昼。
  温旻躺在cuang上,沉思,难眠。
  商闻柳的声音还在耳边,那傻小子,还有什么不明白呢。
  他分明看得比谁都透,还想问清楚什么呢。
  温旻从枕下摸出一把短刀,这是从土匪寨子里搜获的,今晚去找他也是为了物归原主。结果这么一闹,温旻也不好意思当面还给他,随便叫了个小旗送还。
  谁知商闻柳把东西一扔,告诉那小旗:“指挥使缴获的赃物,丢了那时就没想过收回,我不要了。”
  这是明明白白表示划清界限。
  温旻当时就在屋外听着,也没说什么,只是心里堵得慌。他确实无权说什么,都是各人选择罢了。
  指挥使翻来覆去,长叹不已。
  在驿馆闷了这一天,刀法也落下没练,温旻左右是睡不着了,索xin爬起来穿衣,提刀去庭院里,想试试闲来与黄令庵聊过的刀法,也能稍稍排解烦闷。
  庭下月色空明如水,树影几许,温旻步出长廊,见庭中站个人,松垮垮披一件道袍,露出一段雪白得令人目眩的后颈,他刚想探寻这人耳后是否生痣,那人就回转过来。
  眉毛并不纤细,雾似的黛色,沉黑瞳仁倒映皎皎蟾光,眼角眉梢,自有一段清幽。
  四目相对,温旻不免语塞。
  商闻柳静立片刻,轻振袖摆,回去了。


第52章 恶人
  县衙大牢不宽敞,细细一条过道,仅能容纳两人走过。
  张燎和五燕山土匪供词一并承具上去,照例还要当面核审,才能升堂。
  赵粟和顾嫱先被押解上去,锦衣卫对他们还算客气,撤了那些骇人的刑具,燃起几支巨烛。
  顾嫱十六岁时曾遭冤屈身陷囹圄,从此落下病根,被牢里的潮气一激,不时咳嗽几声,身前的赵粟听见她压低的咳嗽,回头递了个关心的眼神。
  顾嫱面不改色,示意自己无事。
  二人跪在一张翘头大案前,正前方坐着一名锦衣卫,黑纱无翅帽,火红官袍,边上还立着一人,寻常小旗打扮,手负刀,静然岳峙。
  那案前锦衣卫正是武释,他手指轻掸纸面,将一些细琐处一一问过,正要传唤张燎时忽然旁边有人喝止。
  “且慢,”竟然是武释身边那人,“钦差吩咐了,犯人赵粟先行押送回牢,顾嫱须留下再作审问。”
  这声音浑然有力,不大的刑房,荡起阵阵余音。
  武释被这人喧宾夺主,不免惊讶,心说指挥使啥时候去找小钦差说的。
  听了他的话,赵粟忽然暴起,险些挣开锦衣卫的钳制:“说好将功抵过!”
  “官家应下的事情,自然会履诺,若我所记不错,你还是戴罪之身,眼下不过请她答话,又不会吃了她。”武释哐哐拍桌。
  赵粟还骂骂咧咧要说些什么,转眼瞥见顾嫱的眼神,偃旗息鼓,重新被两个锦衣卫拖回去。
  刑房静了片刻,顾嫱跪在地上,居然不畏惧,坦然直视前方。
  武释没搞清楚状况,并未开ko,偏头看着指挥使,等他发话。
  指挥使向来是有了主意也不和旁人交流,他早习惯了,视线逡巡在两人之间。
  等到过道身处的脚步声终于消失了,温旻才抄起双臂交叠胸前,凝重道:“二当家手腕上有一枚印记,瞧着分外眼熟,不知从何而来?”
  他目光锐利,刀锋般逼人,扫向顾嫱。
  “大人何故探寻妇人的手腕?”顾嫱发笑。
  武释在此刻的作用已经变成了敲敲桌子:“莫要作无用的ko舌之辩!”
  屋内静了一瞬,顾嫱才缓缓道:“寻常烫伤,也值得大人在意?”
  “真是寻常烫伤就罢了,若我所见不错,这块疤痕上,还有我锦衣卫的标识。”
  此话一出,武释脸色陡地一变。
  照这样来说,顾嫱很有可能进过诏狱,受过严厉审问拷打。她的黄册记所载却非京城人氏,文牒记载尚甚至从未到过京城。
  这样的身份,实在不能不引人注目。
  两侧守立的锦衣卫绷紧肌ro,数双狼目直逼顾嫱。
  没有人说话,刑房里潮湿,可以听见滴水声,更漏一般。只见顾嫱神色变换,肩背在一列悚然注视下轻轻颤动,末了终于定住,冷冽嗓音传来:“二十六年前,朝中出了一桩大案。京城乃至地方辖县数位官员沦为刀下亡魂,他们的家人因此牵连入狱,受尽折磨。二十六年过去,风波仍在。”顾嫱神色自若,丝毫没有阶下囚的模样,“当时京城中牵连无数,想必此事,大人也知晓。”
  武释以前是常年在边关抠脚的,偶尔就会缺根筋,更何况这两年才进京,啥也不知道,一头雾水。
  他瞥眼温旻,心想指挥使大概是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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