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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都(195)

作者:风为马 时间:2023-10-13 10:44 标签:权谋 慢热

  “何必去硬碰硬,上面的意思太明显,”商闻柳没否认,只是叹息,“郑士谋刚死,若没有确凿的证据,圣上便下旨清查,这叫下面办事的那些人怎么想?兔死狗烹?塘月怎么会这样冲动。”
  傅鸿清淡淡道:“哪里是你想的那样。”
  千古文人心中的君王从来难觅,傅鸿清过去一直以为皇帝是嫉恶如仇的皇帝,他过去是个小心谨慎的人,在得知郑士谋饮毒自尽的那一刻,理智竟被冲动压过,本来快歇下了,当即冒着大雨进了宫。
  郑士谋为什么要自尽,傅鸿清多少猜得出来,此前洛汲的事闹得沸沸扬扬,郑士谋作为引荐他的老师,势必会收到连累,他不可不能做准备。
  昨夜傅鸿清进宫,李庚已经得到了消息。年轻的皇帝还没有歇下,宫殿灯火通明,桌案上宣纸展平了,只写了寥寥几字。
  见傅鸿清进殿,李庚向他招手,道:“爱卿深夜到此,朕也未睡,想必是为了同一件事。”
  “虽说是礼部的事,不过还是由朕亲自来提最为合适——你看这几个字中,哪一个可做郑阁老的谥号?”
  “文敦,文清,文道。”傅鸿清轻声念了,缓缓抬眸:“这几个字,郑士谋配得上哪一个?”
  “怎么,”李庚并未显怒色,神情自若,“爱卿还有高见?”
  “敦者,善行不怠、温仁忠厚,郑士谋在内阁操控风云,陷朝廷忠良于水火,欺上瞒下,何言为‘敦’?清者,洁己自爱、奉法安民,郑士谋任其党羽敛财无数,知法不就,何言为‘清’?”傅鸿清抬高声音,掷地有声:“既然前二者皆无,又从哪里来的‘道’?”
  李庚放下笔,不紧不慢卷着宣纸,“郑阁老在民间声望颇高啊。”
  傅鸿清从前是怕他的,可是这一刻他似乎忘记了面前的人是整个王朝的九五之尊,梗着脖子反驳:“郑士谋所作所为,你难道还不清楚?”
  卷宣纸的动作停了下来,外间随时等候吩咐的内侍似乎也感到殿内剑拔弩张的气息,悄悄隐于帘后,找不到人了。李庚微微抬眼,看着傅鸿清:“方才你说什么?”
  这样愚蠢的僭越之罪!
  “我......臣死罪!”傅鸿清脸色煞白,直直跪在地上。
  李庚此时的表情颇为古怪,他的皇位来得艰难,论血脉,充其量就是个皇亲,他容不得一丝冒犯,可是傅鸿清偏偏触到了这片逆鳞。
  “朕可以赦免你的不敬之罪,”李庚俯视着他,“以后这话,不要再提。”
  “圣上!”傅鸿清骤然抬首,却只看到李庚转回身,缓缓坐回御座。
  李庚神情冷淡:“看清楚,你面前的,是大梁的君父。你我的交情,根本算不得什么。”
  傅鸿清手脚发凉,抖着嘴cun。他从前不敢想,更想不到他们之间有什么交情,他也这样说了:“臣万死,圣上和微臣之间,何曾有过交情?”
  这夜大理寺卿是被赶出宫门的,皇帝没叫留宿,也没让他带上伞,傅寺卿一路淋雨到了宫门前,上了马车时浑身淌水,昏昏沉沉到了家,好悬第二日没生病。
  帝王之怒,让傅鸿清有种劫后余生的后怕,他转头看向一边的轿帘,道:“不说这个了。那老匹夫狡诈,死后还要留这一招,全他一个贤相的名。我总是看不透,他竟是这样在意声名的人。”
  “但他所谓的声名,”商闻柳想起郑士谋饮毒前说的那些话,不由得卡了一下,有几分怅然,“都是镜中花水中月。”
  正说着话,外面抬轿的轿夫忽然晃了一下,傅鸿清掀帘道:“什么事?”
  轿夫唯唯诺诺:“老爷,前面锦衣卫过路。”
  他抬头,果然是烟尘翻滚,一行人纵马扬鞭,闹得街面上行人东奔西顾,鸡犬不宁。
  商闻柳道:“这时候锦衣卫出来做什么?”
  “江抚的人,”傅鸿清坐回轿子,说了声晦气,“办一个洛汲,费去这么些时日。”
  商闻柳稳坐不动:“我听衙门里的风声,像是快抓住了。说来出奇,那厮藏得这般严实,竟然瞒了锦衣卫这么多日。”
  “我说句用心险恶的,洛汲藏身的功夫,还不是由江抚去定,换个人就说不好是什么情形了。”傅鸿清说着,又撩开帘向外看一眼,烟尘已经散尽,行人熙熙攘攘从两边涌回中央。
  轿子抬起,继续向前。
  “郑士谋死得这么轻易,想用一死来换取党羽的安宁,我偏偏不如他的愿。”傅鸿清道:“锦衣卫那边追查洛汲,不会轻易结案。这案子还没完,郑党是百足之虫,后面免不了一场交锋。”
  他说罢,迟疑一瞬,还是道:“我听说,郑士谋专程找过你。”
  这算是个质问,傅鸿清犹记得当日云泽案结案后,郑士谋也曾经宴请过他。
  商闻柳想了片刻:“昨日酉时,他与我下了一局棋。”
  傅鸿清的目光微深,追问:“什么棋?”
  “他许诺若我赢过他,便解开我的疑惑,但是现在想想,也许这局棋不论输赢,他都打算把那些事讲出来,”商闻柳道,“关于当年徐英川,和如今的漕运。”
  傅鸿清像是哽住了,他有些无措地看着晃动的轿帘,半晌才说:“漕运一事,其实我事瞒了你。”
  轿内静了一会儿,商闻柳示意他说。
  “年初时你问我过我一件旧案,你可还记得?”
  “那个在广化林被杀的马久志。”商闻柳道。“不错,”傅鸿清略一点头,在狭小的轿内有些局促,“这个案子复杂,就是因为也与漕运有关。那时情形不明,我没敢向你讲明......惭愧。”
  他叹气,继续道:“当时我之所以坚持要彻查,是因为我偶然之间发现了那个粮商和郑士谋在联络,他在郑府和码头两边跑——今年又出了军粮的案子,他们早就在粮草上动了歪心思。”
  “后来案子也没查下去,先皇认为我好大喜功,当着百官的面打了我十板子。”傅鸿清苦笑,又是一声叹。
  “记载此案的卷宗存放在刑部,二判的记录有一部分被人毁去,”商闻柳思考着,“让他冒这么大的风险,把手伸到刑部,看来马久志的死对郑士谋来说非常重要。马久志身上会不会藏着至关重要的证据?”
  “过了这么久,不好说。”
  “总会留下一些痕迹,这样,明日上值,我去刑部找一找。”
  轿子外响起轿夫的声音:“二位大人,到地方了。”
  傅鸿清道:“今日先说到这里,兰台回去之后,旧案要查,可是千万当心安危。”
  ————————
  日影偏西,人马俱疲。
  江抚晒得脸发红,拔开水囊匆匆灌着水,身边的锦衣卫殷勤地给他挡太阳。过了会儿,有人递来一张条:“同知,有信儿了!”
  “谁的?”江抚扔掉水囊,送信的立马接住,指了下自己。江抚瞄了眼远处蹲在地上的唐录,想过来又犹豫的模样,露出几分讥讽:“领赏钱去吧!”
  “走了,唐小哥,”江抚甩着马鞭,嬉笑着,没个正经样,“找你的小情儿去了!”
  他一夹马肚,转眼就跑出了几丈外。
  其余锦衣卫纷纷上马,几个好事的偏偏还往唐录那里看。他显得有点窝囊,但那脸上的神情说不好,像是恨,又像是悔。几个人只来得及看上一眼,唐录已经绷住脸,扬鞭追了上去。
  消息里说洛汲还藏身在京城,江抚催马时暗自骂了几声娘,他的确想不到洛汲胆子这么肥。打头的锦衣卫破开道路,前面是个蚊蝇乱撞的水沟,再往前是一些随意搭建的茅屋,住的都是卖苦力的穷苦人。
  一地便溺臭,锦衣卫个个捂ko掩鼻,江抚指着他们鼻子骂:“白他娘的吃饭了!还不如吃屎去!”
  一队人马这才低头耷脑地跨过水沟,里头住的人家慌忙逃开,家家闭户,江抚一摆手:“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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