虫族之圣廷秘事录(172)
“不影响!我可以看你玩啊!”
阿尔托利一口接道,投映而出的身体还泛着淡淡光晕。
他一手撑着岩壁,向黑发雌虫倾身靠来。
猝不及防,两虫的目光就这样在半空相遇、交织,
沉默如无形的拥抱,在这一刻,将阿尔托利和西恩环绕其中。
彼此刻意挂着的笑容一点一点慢慢消失。
“……西恩。”
阿尔托利忽然后撤,动作轻盈优雅地重新坐下,彷佛一个叹息的问句却带着往日罕有的肃然犀利。
“有一件事可以肯定,你的确‘重来’了很多次。”
“这次……是你的第几次?”
“……”
西恩转开目光看向黑魆魆的山头。
就当阿尔托利耐心几乎要耗尽时,雌虫像才找到声音似的,忽然开口。
“记不清了。十五?十六?也有可能是二十一二?”
雌虫干涩低哑的嗓音有些恍惚。
随后顿了顿,又沉声苦笑道:
“第十次以后,我就放弃记数了。”
阿尔托利:“……”
西恩没有回头,但他能感觉到阿尔托利还在看着自己。
一时间,他的肌肉绷紧,四肢都有些僵硬,不由自主地咽了咽唾沫,指甲伸长变尖,抠入身下一道细细岩缝。
震惊?疑惑?还是觉得被欺骗后的愤怒?又或者是因为情绪太复杂,以至于一时半会,脑中只有空白?
西恩猜想着。
此时此刻,他不光真正地坐在一座滑下就要自由落地、摔得浑身稀巴烂的高崖边,也在比喻意义、抽象维度上,站在悬崖边缘。
是生,是死,只取决于阿尔托利。
“……既然你看起来不如怎么开口,那我来问吧。”
雄虫说道,随后一声幽幽叹息,彷佛穿越亘古久远的过去,来到现在这一刻。
有悲伤、无助、寂寞和苍茫,那种深沉复杂的情感飘渺无比,似是无数个阿尔托利同时对他发出的质问,让西恩胸中憋闷、心中揪痛,让他难以呼吸。
“……谢谢。”胸腔堵涨难受,指甲又抠掉一块碎石。西恩低头,轻声道。
阿尔托利就是这样。
明明平日里轻浮随意、不着变调的看着一点都靠谱,让虫总是操心担忧。
但每一次的关键时刻,这只雄子都会挺身而出,成为最坚强的力量,将他从深渊中托起。
一次一次,总是如此。
阿尔托利:“每次的……都是以你或我的死亡为结束和开始?”
“你发现了?”西恩闭眼,“是的。”
“那如果是我先死了,你还会活着吗?这个……要怎么结束并开始?”
西恩吸了口气,抑制住脑海中由这句话翻腾起的无数浪涛。
“这个……我将它叫做‘循环’。”
“如果你先……没错,我还会在那个循环里继续生活。”
“之前,为了收集一些信息,验证几个猜想,在你……不在后,我又继续了十几二十年。”
那几次,是西恩绝不愿再次回想的彻底黑暗。
阿尔托利的每次死亡,都是强撑他在这个循环中立身的支柱轰然彻底的一次倒塌。
彷佛周围万物俱都从他眼中消失,所有声音都从他耳边溃散,直如世界湮灭。
如何在一个湮灭的世界里继续维持呼吸,是一件他让他无比厌恨、疲倦、沮丧以及绝望的事。
“诶诶诶诶!等等!”
阿尔托利的全息投影忽然一副惊恐万分的模样,抬起手开始掰指头计数:
“……那你不是活了很多年。呃……加起来,一百两百岁?”
西恩原本浓稠阴暗的情绪就像触上了一道坚实的铁板,哗啦一下,全部反挡了回去。
然后是一股荒谬到极点下的无语……
连日来沉郁纠结的心境忽然就像移开了大朵阴云,几道阳光照了进来。
西恩捂上眼,哈哈哈哈地笑出了声:
“……是啊。所以你啊,得叫我爷爷。”
“我对老年虫下不了口。”阿尔托利嫌弃地撇了撇嘴。
“但看在你的面子上,也许可以试试。”
“是啊,哪有我这样英俊帅气、性感火辣的老爷爷。”
西恩眼帘半垂,继续笑道:“你放眼全宇宙,也找不到第二只。”
雌虫的淡淡笑容,洒脱自然,帅气温暖,让这头的阿尔托利看眼红心热,眼皮一跳,紧接着紫色眼眸暗暗波动,嘴角则极其轻微地抽动。
——故意的!绝对是故意的!报复我刚才的威胁!
——西恩·萨洛提斯,你的心眼真是比针眼还小!!
阿尔托利在心中的小本本记下一笔,收敛那些四散的念头,转回正题。
“你叫它‘循环’啊……其实,这种情况,我听说过……”
西恩挑眉:“圣廷典籍??”
前几次,西恩就翻阅过,没找到太多有用的数据,因此也没有对雄虫提起。
阿尔托利摇头:“影视作品。小说,电影,还有一些游戏,都是这种类型。”
西恩:“……”
阿尔托利继续说道:“比如说,有莫名其妙被困在度假小镇上,重复过同一天的。”
“有记忆不好,把记忆片段写在笔记本上,却发现自己可以借此回到过去的。为了弥补遗憾,于是一次次返回,却每次改变,都带来了意想不到的严重后果……最后不得不回到自己出生时,弄死自己……”
“还有为救自己男友,急速狂奔,跑着跑着改变过去的……这部我很喜欢,因为它告诉我们,人生就像一场游戏,一次赌博,所有偶然叠加在一起,便产生了最终结果。”
“……对不起,扯远了。”
银发雄子自顾自地说了好一阵子,才察觉自己的离题万里,当即咳嗽两声,小心翼翼地看向雌虫,就怕这只虫因自己将影视作品和真实经历的痛苦循环比在一起而生气。
却见雌虫绿色眼眸如涌动的绿色森林,闪着生机和光亮,满含希冀地一动不动地盯着他。
“他们……都是怎么脱离循环的?”
“第一个,找到真爱解决了。第二个,他没出生。第三个,开放式结局,导演想说的,大概是我们无法掌握命运,也无法把握这个世界。”
绿色森林的光亮倏地暗了下去。
阿尔托利心头一紧:“我话还没说完!”
即使明知自己只是虚拟的光影集合体,是视角的欺骗,阿尔托利依旧伸出双臂,放到雌虫肩头,紧紧地握住他,用只有自己知道的所有力气、所以坚持和信仰。
“西恩,没错,每一秒钟、每一个看似不重要的决定,都会改变我们的命运轨迹。”
“有时候,这种偶然背后的可怕力量,会将虫吓坏。付出和收获的完全不成比例,会让虫觉得束手无策,感到绝望。”
“但我们只能奔跑,一路向前奔跑,因为我们没有退路,只能靠自己去追求。”
“我们必须坚信,坚信自己可以改变一切,改变时间和生命。”
“你和我……都必须向前……”
说道最后,阿尔托利颓然低头,语音减轻变低,卡在嗓子里,成为听不清楚的含糊低喃。
他的双肩不断颤抖,断断续续,彷佛正在经历一场翻天覆地的暴雨吹打。
西恩望着眼前的雄虫,想起不久前对方崩溃绝望的嘶吼,被户外极低温冰的冻结的皮肤缓缓回温,又隐约传来一些知觉。
阿尔托利说他“看到”“梦到”了。
那么即使他没有如自己一次次地重复,他们也是同病相怜、处境相同的困兽。
甚至说,西恩觉得自己比阿尔托利更幸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