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乐时间(95)
“好的。”谢可颂说。
开水滚烫,腾出橘子香甜的味道。
谢可颂一小口一小口啜饮,舌尖胀麻。他被热汽蒸着,心情像雨天室内的玻璃,沁出细密水珠,一滴滴蹭着身体滑落,又闷又痒。
展游到底有没有喝过这个啊。谢可颂笑了笑,想道,明明是苦的呀。
第44章 在河底闪亮的一粒砂金
谢可颂很小的时候,在电视上看到过一部动画电影。可能连他自己都不记得了,他当时很喜欢电影里那个名为卡西法的火焰恶魔。
明明只是一团蜷缩在壁炉里的小小火苗而已,却能以一己之力,驱动如山般庞大的钢铁城堡向前行走。
平凡的躯体和倔强的意志,谢可颂由这两个部分组成。
谢可颂喝下感冒冲剂,但没有听展游的话请假休息。他坐在工位上,一杯接一杯,喝大量的水,强行压下感冒,总算没发烧。
工厂融资的签约仪式在即,展游的繁忙程度比起谢可颂,有过之而无不及。谢可颂不想把感冒传染给展游,戴着口罩讲话,一天比一天沉默。
身体不好,脑子没坏,谢可颂咳嗽得厉害,挑了一天上班前,挂了医院最早的号。医生开了点药,说是免疫力低下,上呼吸道感染,让谢可颂回去吃药。
谢可颂按医嘱服药,每天安排自己睡足8小时,睡不着也硬躺着,依旧好得很慢。
展游和谢可颂睡在一起。谢可颂半夜咳嗽,展游被他吵醒,帮他倒水,拍着谢可颂的背哄他睡觉。
没过两天,谢可颂就让展游回自己家住。
之后,他们私下见面的时间几乎为无,恋爱仅靠通话和消息往来。
展游通常会在谢可颂睡前给他打电话。
“准备睡觉了吗。”展游问。
“嗯。”谢可颂说。
一阵窣窣的布料摩擦声,谢可颂滑进被窝,躺在左边的那个枕头上。
年底,天气越来越冷,他昨天刚加了一床羊毛毯子,上面印着展游没见过的图案。
谢可颂拿了个抱枕,垫靠在腰后,重新将手机放回耳边,问:“没听清……你刚刚说了什么?”
展游:“我说……你身体好点了吗。”
谢可颂:“好点了。”
暂且无言,电话那头传来隐隐打字声。
“还没忙完吗?”谢可颂问。
“嗯,今天接到通知,上面想跟我们谈谈人才运输计划,临港那边不是有个大学城嘛……”展游话到一半,清了清嗓子,“反正就是突然生出来的事情。”
展游跟谢可颂说工作上的事情,嗓音越来越沙哑,停了停,再次开口,发出一记脆响,口齿略微不清。谢可颂能听出来,展游给自己喂了一颗润喉糖。
白天忙过头,展游一到晚上嗓子就容易疲。
时针指向半夜十二点,谢可颂照旧毫无睡意。他舍弃温暖的被窝,去到客厅,取出笔记本电脑。
他蜷在沙发角落,粗粗给自己裹上一块毛毯,挂好公司内网的代理服务器,连通共享盘。
“我看到了,”谢可颂颈间夹着手机,浏览展游今天更新的资料,“还有大学生落户什么的……”
展游顿了顿,问:“不是说准备睡觉了吗?”
“反正也睡不着。”谢可颂说。
“能睡着的前提是,”展游一改语气,强硬不少,“你得先闭上眼睛去床上躺着。”
感冒以来,展游正有意识地减少谢可颂的工作量。
谢可颂每天踩点下班,愈感疲惫。每天晚上,他闭上眼睛,脑子难以自控地飞速旋转,担心各个环节是否运转周全,每天挨到凌晨四五点,才朦朦胧胧地睡上两三个小时。
十二点睡觉,八点起床,睡眠对谢可颂来说几乎等同于诅咒,可是他不能让展游知道。
沉默中,谢可颂打破与展游的对峙:“我重新调整了一下排期,你看看,有问题跟我说。”
展游:“小谢……”
“嗯?工厂落成还要拍纪录片啊。”一记喷嚏,谢可颂轻轻咳了声,这才想起要打开客厅的空调,“那我过两天让人去联系导演……”
“谢可颂。”展游提声叫停。
寂静。
空调呼出热风。
“去睡觉。”展游讲话音量很轻,却不容转圜。
“我说了,我睡不着。”谢可颂陈述。
可展游以为这是谢可颂的托词:“那就去躺着。”
“这只是浪费时间,没有意义。”
“多大人了,要我现在过去盯着你休息?”
“展游,我不想跟你吵架。”谢可颂吸了口气,冷静道,“我们一起早点做完,早点睡觉,不好吗?”
过了一会儿,耳旁传来展游半是玩笑半是认真的声音:“看来这两天不能再让你知道我在做什么工作。”对方又软下嗓子,“我很担心你。”
“我会休息的。”谢可颂的心被绞了一下,闷声道,“等签约仪式忙完,你让我上班我都不上。”
展游也退后一步,妥协般笑了声:“好。”
生活上偶有口角,但在工作上,谢可颂和展游配合默契。他们在一点半前结束工作,互道晚安,躺回床上。
展游向来沾枕即睡,留谢可颂一个人困在黑暗里。
月光冷冷地落在被子上,室内昏沉。
不知道究竟过了多久,谢可颂躺得脊柱僵硬,翻了个身,从床头柜上拿过手机。
屏幕照亮一个角落,谢可颂的脸蓝莹莹的。他鬼使神差般,登录工作邮箱,点开附件里展游给他写的员工考核评估。
“我对你未来的成长抱有很高期待……”
黑暗中,手机屏幕过于刺眼,眼球每转动一寸都会带来干涩的疼痛。谢可颂执拗地盯着那份手写字迹,反反复复地看,想象写下这句话时展游嘴角的弧度。
“希望你继续保持高水准的工作状态……”
好像催眠的数羊游戏,又如同某句咒语,谢可颂微弱的话语混入黑暗中,一遍又一遍,不知疲倦。最后,日升月落,天色将亮未亮,又是新的一天。
谢可颂终于困倦地睡过去。
*
第二天一早,根据工作日程表,展游和谢可颂要参加一场上面领导牵头组织的会议。
会议在某个酒店举办。
展游到得很早,似乎在等人有休息室不去,捧着电脑坐在大堂的沙发上,给别人回邮件。
腿边的手机震了震,柏继臣的消息。
柏继臣:你要的戒指运回国了。
柏继臣:你今天什么安排,我现在让人给你送过去?
酒店大堂采光很好,像个充盈着光团的玻璃盒子。
展游在晨光里笑了笑。
展游:不急在这两天,等这段时间忙完再说吧。
收起手机,听见轮胎碾压马路的声音,展游抬眼望去,看见一个瘦伶伶的身影出现在酒店门口。
谢可颂合上出租车的门,看到展游时表情空了片刻,随后朝对方走过去。西装挂在谢可颂身上有些不太合身,飘飘荡荡。
“打车来的啊。”展游迎上去问,“怎么今天没开车?”
“嗯……”谢可颂戴着口罩,犹豫了一下才回答,“怕这里不好停车。”
展游点了点头,勾了一下谢可颂耳朵后面的位置。
口罩单边垂落,孤零零地挂在谢可颂的左耳上。
展游没有做出更亲近的动作,问谢可颂早上的药吃了吗。
谢可颂说,吃了。
早饭吃了吗?也吃了。睡得怎么样?睡得不错。身体好点了吗?好点了。
说来说去都是一些可有可无的话。
展游是个相当健谈的人,如果他想,他可以在谢可颂耳边说上三天三夜,就像之前那样。
但是此刻,在一个高档酒店里,谢可颂正微微仰头注视展游,眼下铺着浓重的青黑。于是展游变成一个哑巴,觉得再多说一个字都是对谢可颂的负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