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乐时间(31)
为展游做会议记录是谢可颂的职责。他用中英交杂着记录下能听懂的所有,侧重点在于对方提出的问题,一字一句,断断续续,像用针脚缝缝补补出一篇会议记录。
谢可颂对自己有一种几乎残忍的严格,千言万语不过一句说了很多遍的“我得把事情做完”。
二十分钟后,会议结束。
英国人人不错,退出会议室前还安慰谢可颂下次会更好,他对谢可颂的名字印象模糊,再次提到时发音类似“jie”。展游纠正英国人,字正腔圆地念“谢”。
善意有时候也会带上刺,谢可颂被扎了一下,淡笑着用英语说“下次见”。
画面变黑。
两个人都等着对方先说话,室内回荡着沉沉的死静。
“是我没准备好。”佯装镇定的声音从沙发上戳出来,甚至显得略微凶悍。谢可颂听到自己的声音,一愣,收软音调,用气声说,“对不起。”
落针可闻的室内,连口腔张开的唇齿音都异常清晰。
谢可颂听见展游换了口气,正欲讲话,又清了清嗓子,端起杯子喝下一口水。
“小……”“我给你发了会议记录。”
谢可颂打断展游。
“我尽可能把我听到的信息摘下来,按照自己的想法梳理了一下。”谢可颂低着脑袋,独自把自尊心的残渣一片片的拾起来,可是怎么拼也拼不起来。
终于,谢可颂彻底放弃,抬头面朝展游,轻轻地讲:“不过也许没什么用。”
最后一个字方才落下,谢可颂的手机和电脑同时响。
怕错过工作消息,谢可颂还是看了眼手机。消息是徐稚发给他的,一张书桌的照片,电脑屏幕里显示着谢可颂早上发给他的交接文档,并留言“我要是能像小谢哥一样厉害就好了。”
电脑右上角会弹消息通知。谢可颂骤然心慌,匆匆抬眼,见展游瞥了眼电脑屏幕,就知道他也看到了。
像一道洗澡时淋到水的伤口,疼过头了就不会再痛,谢可颂体内浮着麻麻的酸软,想算了,没关系。
“小谢。”展游语气平常,跟几天来教谢可颂写报告时的状态如出一辙,“小谢,你来。”
谢可颂呆了呆,仓促起身,连左脚右脚的拖鞋都穿反了,狼狈至极,来不及调换过来便急急走到书桌前。
“不是什么……咳、咳。”展游也是人,上了一天班,讲了那么多话,到半夜也会咳嗽,他摆摆手,“不是什么大事,别往心里去。”
他含进一颗润喉糖,顺带往谢可颂手里也塞了一个,松快道:“想当年,小青刚刚进来的时候,我一个转身,她就能让我几百万打水漂,被我骂得狗血淋头。”他笑了声,“你比她强多了,别难过,口语习惯一下就好了。”
眼界不同,让谢可颂心悸的失误,对展游而言简直不值一提。展游咬碎润喉糖,背身站起来:“这么晚了,去睡吧,我也准备睡……”
“下次什么时候开会?”谢可颂突兀地问。
展游转过来:“嗯?”
“两个月之后能不能……再给我一次发言的机会。”谢可颂攥紧了裤子,“我保证,不会再出现今天这样的情况。”
无人回话。
“是我没有准确评估下属能力”之类的话或许能使其他人感到轻松,但反而会加重谢可颂的心理负担。展游对此心知肚明。
他目光森森,盯视谢可颂半晌,双臂徐徐抬起,扶住谢可颂的双肩。
“聪明人都有一套自己的做事方法,我不想干涉你,所以一直没有说。”展游沉声,“小谢,如果你以后遇到棘手的事情,把它丢给我。”
话音刚落,谢可颂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就被展游掉了个面,拖出书房。
脚步“咚咚”蹬在地板上,展游宛若飓风,从书房刮到客厅,又从客厅转到另一个房间。谢可颂在他手里仿佛一台被推着走的吸尘器,踉踉跄跄。
最终,谢可颂被展游摆弄着,回到自己房门口。
展游替谢可颂拉开门,拍拍他的背:“行了,别想了,去睡觉吧。”
谢可颂顺着展游的力道往前跌冲几步,心里放不下,又觉得说什么都像找借口,就回过身来,闷闷地说,“我……对不起。”
“没关系,”展游注视着谢可颂,像能洞悉对方心里的每个角落似的,放缓语速,一个字一个字讲,“你要相信,你能遇上的所有问题,都在我的可控范围内。所以不要总想着自己来,这样对我们彼此都不好。”
见谢可颂微微睁大双目,平日冷淡的三白眼染上些许迷懵,展游忍俊不禁,“好了,不多说了,没有怪你。”
不等人回答,他把谢可颂关进房间,隔着门喊:“不许偷偷熬夜啊,熬夜人变傻!”
作者有话说:
小谢后文不会因为恋爱脑而工作失误,这种剧情对他来说太不公平了。
第17章 体温计最高怎么只有42度
谢可颂长着一张毫无亲和力的脸,性格耿直,话不多,在营销这个需要沟通的岗位上毫无优势。他运气不好,刚入职没几天,正逢直属领导被开除。
那时候葛洛莉娅还没调任,无人牵头规范公司的组织架构,谢可颂一个应届生,没有庇护,不会做人,被各组借来调去,当策划,也当过一段时间置业顾问,算轮岗。
一天半夜,谢可颂从偏远的售楼处出来,心情因客户的谩骂而沮丧,想给父母打个电话,又怕打扰他们休息。
毕竟再过两个小时,家里的面包坊又要开始忙起来了。
做烘焙生意不轻松,凌晨两三点起床发面,晚上七八点就准备睡觉。
谢可颂小时候从学校回来,吃好晚饭,父母休息,他开始做作业。他自己给自己听写,订正作业,把填写好的高考志愿书留在桌面上,认认真真规划一个力所不能及的未来。
他想大人总是有很多种辛苦的,与之相比,自己的事情好像也并不重要。
肠胃空空,身体轻得像一片纸,谢可颂泄了劲,坐在马路沿,抬头看天上月亮和远处楼房,发现世界的面貌跟以前变得很不一样。
脚下踩的土地不再踏实,星空、商场、游乐场全都好远好远,远到属于另一个星球。他每天在黑暗中走向办公楼,然后又在同样的景象中回到短租房。
时间好像过去了很久,仔细一算,入职也才三个月。
当年从学校毕业,心中早有准备接受社会磨炼,尚且艰难度过,更何况如今,适应了环境,成为一个有能力庇护别人的角色,甚至有过一些得意,依旧被毫不留情地锤打在地。
所有的努力好像都白费了。
六点,闹钟响。
谢可颂比平时更早地从床上起来,洗漱,走出房间,穿过一段走廊,宽大的客厅展露于眼前,茶几上放着展游昨天留在茶几上的马克杯。
谢可颂出了会儿神,把马克杯带到厨房,倒掉剩余的咖啡,洗掉,倒扣在漏网上。
厨房里,阳光泛着青,谢可颂蹲于飘起的白色窗帘下,在抽屉里找到一个医药箱,里面整整齐齐码着展游平时吃的营养补剂,还有一个体温计。
身不由己般,谢可颂提起体温计,压在舌苔下,扎得有点疼,好像把它当做某种医疗器具,刺进喉咙,反复审视体内的每个角落。
五分钟后拿出来,体温36度8,正常,但谢可颂依旧感觉自己状态不好。
因为一次失败而导致的连环失误是不可容忍的,谢可颂不允许自己以这种状态面对今天的工作,他要找点事情做做。
冰箱开合,拿出一块黄油。
面粉扑簌簌掉进碗里,加入三个鸡蛋,少量泡打粉,白糖。打蛋器被插进粉里的感觉就像身体被埋进沙滩,暖烘烘的。
黄油慢慢融化成液体,耳机里放着英语播客,漏进一点搅拌时黏糊糊的声音。谢可颂从中获得了某种平静。
就算工作再忙,许久不碰,人仍然不会忘记那些小时候经常做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