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乐时间(50)
“今天饭局上会遇上个老熟人。”展游把领带挂在谢可颂脖子上,“不像以前那么好应付……”
谢可颂把领带从对方手里扯出来,迅速撤开距离,敷衍道:“知道了。”
展游面对谢可颂总是忍不住多嘱咐几句,又说:“对不住了,今天可能不得不多喝一点。”
他语气如往常般闲松,其中又夹杂着一点苦笑和歉疚,让谢可颂有些心软。因为应酬是他职责范围内的工作,展游不应该为了这种事情而感到内疚。
谢可颂看了展游一眼,安抚道:“没关系,我酒量很好。”
语调平直,吐字轻轻,没有什么特别的,却如同一场被触发连击的消消乐游戏,让展游的心“啵”地膨胀成气球。
那是一种叫不出名字的、没头没脑的高兴,好像身体里蹿过一条细细的电流,麻麻的,随后每一个细胞都在无声高喊着“Bravo! Excellent!”
十分钟后,二人穿戴整齐,抵达地下车库,司机已经等在车旁。
汽车转了一个大弯,汇入车流。
展游罕见地保持沉默,靠在枕垫上闭目养神。
谢可颂见状,心里做足准备,想这次大概真的会很辛苦。他安静地扭向窗外,看夜晚城市的斑斓灯光倒灌进来。
不管展游是如何理解的,但谢可颂说的是真话。
在一个满是甜味和麦香的家庭中长大,谢可颂却一直都很瘦。他天生肠胃不好,吃什么都不吸收,连酒精也无法在他体内堆积。
地产营销,要应酬的场合不少,谢可颂一次都没有喝醉过。
“谢经理到底怎样才能喝醉”已经成为yth办公室的七大不可思议之一。就连隔壁领导,他们有时候应酬缺人,都会把谢可颂借过去喝酒。
与人交际很麻烦,但谢可颂不讨厌酒。
酒是甜的,跟甜食一样,促使大脑释放出多巴胺,引发失控的快乐和晕眩。压力很大的人大概都需要来点甜的。
夜幕降临,霓虹流光。谢可颂和展游抵达饭店。
走廊极静,说话声荡着回音。
手机提示音响,大概是下面人发来的资料。展游大致撇了一眼,忽然说:“小谢真的很能干。”
平白无故被领导夸奖挺吓人的。谢可颂警觉:“怎么了,这么突然。”
展游给谢可颂展示自己的手机屏幕,一个满满当当的聊天框。对面人接连发来几个.pptx和.pdf文档,最后附上简单的fyi。
“这……怎么还要你自己翻。”谢可颂一下就懂了展游的意思,“至少给你列个提纲。”
“没事,这些东西我还算熟。”展游笑了笑,“就是想起来,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也是这样的,什么都不懂,比你差远了。”
谢可颂默默地听。
“后来,我把所有我不会做的事情,想象成游戏关卡,事情就变得容易多了。”展游说,“应酬也好,创业也好,失败了再来一次就行,没什么值得恐惧的。”
谢可颂换上展游的语言系统:“然后你就通关了。”
“没有,然后我开始玩下一场游戏。”
脚步停顿。展游领着谢可颂来到包厢入口。
“准备好了吗?”展游问。
谢可颂缓缓点头。他注视着展游的背影,脑袋里反复阅读着柏继臣的那条让照看展游的短信,口内生津,止不住吞咽了一口。
门徐徐开启。
一片漫无边际的、幽静的深蓝。
等待眼睛渐渐习惯黑暗,面前缓缓飘来几道的柔和的光线,餐桌、地板上回荡着水波纹。恍然四望,房间被玻璃水族箱合围,宛如置身于海底。
一条大马林鱼绕着房间静静游动。
“展游,怎么最后一个才来。”说话人是对方那边最大的领导,声音不大,柔和、颇具威严。
“特地回家换了套衣服。”展游换了副面孔,给所有人介绍,“我的新助理,谢可颂。”
谢可颂闻言,端起教科书般得体的笑,跟所有人寒暄,目光悄然扫过那位领导。他本以为对方会借故刁难展游,但实际上并没有。
二人落座。趁着弓身的间隙,展游同谢可颂耳语:“柏继臣他爸。”
谢可颂略讶异,视线朝对方面庞飘去,本以为足够隐蔽,却被人抓个正着。对方客气地冲他挑笑了笑。
柏继臣的父亲,名为柏望舒。位高权重,但说不准到底是个什么头衔。
在对面一群肥头大耳的人中,柏望舒的身形显得格外瘦削。他穿着立领白色的中式长袍,斯文儒雅,满头银丝从肩头垂下,似乎到了垂垂老矣的光景,又叫人猜不出他的具体年龄。
他生着蛇一样细长的眼睛,皮肤薄而白,眼角口周绽开细细的皱纹,面带三分笑,看上去像一株白玫瑰。
至此,圆桌上的所有人已经到齐。杜成明和柳青山坐在展游右手边两个位置,柳白桃没来。
宴席正式开始。
开局十分愉快。银行需要工厂做贷款业绩,政府需要工厂拉动税收和就业,而展游要他们的钱。
身旁,大马林鱼环绕游弋,投下浮动的阴影。谁也看不清谁的脸,人好像忽然消失又凭空出现。
柳青山忍不住从客套话中冲出来:“第一批投资利率……”
“诶,别着急,”柏望舒歪下脑袋,“吃点东西再说吧。”
他摁了一下叫餐铃。
包厢门霍然大开,服务员循次而入,如同深海中盘旋结对的鱼群,将餐碟摆上餐桌。
“饭菜什么时候都能吃……”
柏望舒比了个手势,服务员同时动手掀开餐盖。
空气中忽然涌出一股腻人的香味。
再定睛一看,变戏法似的,各色各样的甜品从餐盘中显现出来。蛋糕、泡芙、曲奇……不管什么,统统挤在一起,搅成一团。
砰然!桌上拔起一座甜品的山,黏糊糊地,糖浆和冰淇淋慢慢融化,盖于其上的琳琅点心正随之逐渐瘫软。
“但这些就不一样了。”柏望舒把鬓发挂到耳后,拿起一个泡芙,朝大家眨眨眼睛,“年纪大了,血糖不好,家里人平时不让我碰,我只好找机会去外面吃。”
柏望舒手指很细,衬得连泡芙都带上攻击性。他将泡芙塞入口中,咀嚼,一瞬间,奶油从齿间挤压而出,在嘴角留下一点白色。
甜蜜、柔软、快乐。柏望舒容光焕发。
“我费尽心机钻营几十年,结果连蛋糕都要偷偷吃……我最大的孙女比你小一点。”柏望舒指着柳青山说,伸出舌头舔了舔指尖,“她这两年说要减肥,不肯陪我吃甜食。哎,还是小时候乖。”
柳青山:“……”
“来,吃。”柏望舒劝,“难得吃一次,不会胖的。”
“无所谓,”柳青山“咔嚓”咬了一口巧克力曲奇,“我本来就不减肥。”
柏望舒眉开眼笑,又转向杜成明。他叉起一块芝士蛋糕,问:“你最近双休日还开不开滴滴啊?”
杜成明投降般道:“早就不开了。”
“是吗。”柏望舒吃掉蛋糕的一个角,“十年前我被人算计,下了酒桌醉倒在路边没人管。如今想想,还是要谢谢你。”
“应该的。”杜成明知情识趣,摸了一块棉花糖放进嘴里。
“哦,展游,还有你。”柏望舒挥了挥夏威夷果巧克力棒,“唰”地指向展游,“什么时候回来的?”
展游:“差不多两个月前。”
“回来也不跟我打声招呼?”柏望舒说,“要不是我之前碰到你,你还想什么时候来找我。”
展游承认自己的疏忽,没解释,老老实实挑出一个黄油可颂,撕下一块放进嘴里。
气氛奇妙,对话几个来回,什么正事都没讲。
遇上一场效率极低的会议,第一个受不了的应当是柳青山。不知为何,其余三人今天相当沉默,谢可颂觉得应该担负起自己助理的职责,将话题推回原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