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乐时间(178)
他骂他的,你祈祷你的,野生的呼唤,活脱脱一间社畜动物园。
同事累得想死,谢可颂还剩一口气。他手伸出笼子开锁,把自己放出来,跟其他组员一起把礼物袋把放到椅子下面。
那是给前来参观的大学生的伴手礼,微缩的乐高电子狗。
“哈哈,电子狗活得比我的命长……”小杨行尸走肉。
谢可颂:“哈哈,狗活……”
“小谢哥,”徐稚头上飘着魂,“你怎么今天怎么心情这么好?”
“有吗?”谢可颂眼睛死了,嘴角半点都压不住,“哦……公司一定不会亏待我们的,我高兴。”
众所周知,一家公司里,只有马上要走的人对同事最和善。
谢可颂把主持人早餐里的牛奶换成豆奶,叫人看好鞭炮,又把在场所有的演示家具都确认了一遍,还准备了替换品。
这回应该没事了吧。他心想。
时间过得飞快,场地清理,工作人员就位。指针靠近十点,媒体老师、众高校学生、各行各业代表陆续进场,台下乌泱泱一片,喧嚷嘈杂。
优美的钢琴曲中,谢可颂亲自引领导入座,寒暄几句,回到后台。
转身时,谢可颂依稀看到柏继臣对其他领导说了句什么。其他人纷纷摇头叹息,柏继臣笑笑,独自离席。
谢可颂心里涌起一股不妙的预感。
来不及多想,灯光一暗,全场黢黑。喧哗声戛然而止,片刻的寂静,随后音响里蹦出一连串撼人心魄的鼓点,将气氛推至高潮。
众人仿佛坐在鼓皮上,震得指尖发麻,尚未回过神,眼前一亮,科技感的蓝色光束沿着天花板绕射一圈,最终聚焦于舞台上。
yth智慧工厂投产战略发布会,暨楼盘新品发布会,盛大开幕!
主持人站在舞台上念串词,谢可颂立于台侧,骨干清晰的手捏住领带结,稍稍收紧了些。
他长长地了一口气,集中注意力。
“……接下来,有请谢总给我们讲解关于产品用研的部分。”
鞋跟敲在木制地板上发出响亮的一声,时间骤然被拉长,鬓边的发丝飞出一道弧度。
掌声如雷,谢可颂上台,接过话筒。他言辞清晰,话间掺着淡淡的幽默,成为转播镜头中占满整个屏幕的焦点。
“……因此我们决定先行发布基础版智能家居套组。”谢可颂说些官方的话,抬臂邀请,“麻烦我的同事把展示产品带上来吧。”
他的目光投往后台。
背光处,徐稚对谢可颂点了点头,准备将移动展台推至舞台中央。就在此时,几声尖锐的抽气在他身后接连响起。
柏继臣衣冠楚楚,衬衫马甲,单手挂外套,跳着踢踏舞来到后台。他开心疯了,像经典电影《雨中曲》中的吉恩·凯瑞那样,抓住一根竖杆,以此为圆心转了个圈。
“今天终于可以告诉大家这个好消息……”柏继臣端着译制片的腔调,“我免费了!”
“柏总!小心!”
木杆是空心的,固定得不牢,被一个一米八八的成年男子一拽,霎时脱节。柏继臣身形一歪,扶住柳白桃和杜成明,这俩人没站稳,撞得柳青山朝前倒去。
他们多米诺似的往前倒,压着徐稚统统坐到人类狗窝上,随展台一起滑出去。
四周曝亮,他们双目晕眩,好不容易缓过神,一抬头,对上谢可颂黑沉沉的眼睛。
完了,这下完了。
众目睽睽之下,他们作势爬起,可是重心太低,刚抬起屁股,又摔了回去。
“给大家介绍一下,”他们听到谢可颂的声音从头顶传来,“这是我的后辈,我的同事,以及我的上级,yth的总经理柏总。”
来这套,什么破事谢可颂没见过。
如果上班注定鸡飞狗跳,谢可颂也会把混乱当做某种恒久的秩序来看待。
“他们都非常喜欢这款产品,说触感好像沮丧的主人被小狗抱在怀里。所以,他们想以一种特别的方式,来告诉大家……”
谢可颂伸手将七倒八歪的朋友们拉起来,对着凑到面前的移动摄影机,相当松弛地笑,临时改掉营销标语。
“放松点,躺着也没关系。”
说完,观众欢声大噪。谢可颂站好最后一班岗,心中一空。
他站在台上,什么听不分明,只能看到闪光灯忽闪,像黑夜中的星空和烟火,被施了呼神守卫的魔法,耳旁似乎传来遥远的钟声,每个绚烂又短暂的瞬间里都出现了展游的脸。
——小谢!小谢!
心口的缺失被补全。
哦……对了,他该去见展游了。
“接下来就交给你了。”谢可颂结束演讲,把话筒交给徐稚,“我去机场接展总。”
春暖花开时分,天空从未如此湛蓝。
樱花花瓣从车窗狭小的缝隙中钻进来,飘到谢可颂的腿上。他如同一个被春光融化的雪人,木木地捻起花瓣,打开车窗。
呼啦,花瓣顺着气流向后飘去,暖风一股脑儿灌进来,将谢可颂的头发和衣衫吹得散乱。
鼓膜嗡嗡,他闭了闭眼睛,随后小心翼翼地、缓缓地睁眼。
写字楼是千篇一律的灰蓝,地铁站充斥着一种蛀牙般的暗黄。从那里走出来,路边花团鲜妍,梧桐树苍翠健壮,路人脸上装着属于自己的喜怒哀乐。
谢可颂看到一座日光下的花园。
——小谢,你喜欢什么花?
——我不喜欢花,你不要买。它派不上用场。
花好漂亮。为什么总是注意不到。
他的心像悬在花瓣边缘的露珠那样充盈起来。
汽车排着长队驶入机场,车门关合发出一记闷响,谢可颂的身影被花店的玻璃门覆盖。
没过多久,谢可颂捧着一大束嫩粉淡蓝的花走了出来。
机场是规整的几何结构,广播正有条不紊地播报航班信息。谢可颂驻足片刻,仰着脸从翻动的信息条里寻找展游的班机。
啊,找到了,正在等行李。他默念。
谢可颂尝试给展游打电话,占线,于是挂断,慢慢走到接机口。
抱着花的家属有很多,大红大绿接机牌,谢可颂被衬托得格外不显眼。
此时,前方忽然响起一阵骚动,伴随着行李箱滚动的声音,出关口涌出一波人。
谢可颂还没做好心理准备,身体像一块被皮筋抽紧的布料,睁大眼睛,筛选所有跟展游身形相似的人。
几分钟后,人群四散,谢可颂沸腾的后背冷却下来。
没有展游。
在温暖的拥抱欢聚声中,谢可颂重新开始呼吸,可没等他缓过来,第二波旅客再次蜂拥而至。
人影道道从谢可颂的眼瞳中滚过,最后落个空白。
依然没有展游。
手掌传来淡淡的疼痛,谢可颂后知后觉地低头,才发现刚才捏得太紧,手机边框在掌心磕出几到道红痕。
只是两三个月没见,明明每周都要打视频电话的,露骨的含蓄的,什么话都对彼此说过,为什么,为什么现在还会如此紧张呢。
好像有点后悔答应展游来接他了。谢可颂转移注意力似的想。
等待的过程太过折磨,谢可颂经受不住,抱着花束背过身去,找一个稍远的地方等待展游。
“小谢!”
谢可颂脚步骤停。
是幻觉吗,是听错了吗。他的头脑和身体脱位错节,迟迟无法转身。
“谢可颂!回头!”
日思夜想的声音朝他撞过来,谢可颂一个趔趄,勉强站定,带着一种彷徨失措的表情,回过身去。
正午的太阳将机场染成无垢的世界。
往来游客行色匆匆,展游是众多虚影中唯一鲜明的存在,正高高举起手臂,朝着他笑。
行李箱不要了,笔记本电脑也好碍事,展游把东西往墙边随手一推,像一颗从天而降流星,带着全部的光与热,朝谢可颂奔跑过来。
展游两眼亮得发烫,烧得谢可颂有些害怕。他本能地想躲起来的,身体却朝对方迎过去,张开双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