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乐时间(74)
他瞄了一眼,石化,悄手悄脚地把手机还给谢可颂。
谢可颂,剩余年假80小时,剩余调休假163小时。
一年只有12个月,而谢可颂硬是能工作出13个月。
163小时,意味着谢可颂能够一个月不上班,并且工资照拿。
尽管谢可颂是自愿留在展游身边帮他做事的,也承认展游比团队里任何人都辛苦,但这么多调休假根本用不完,任谁看了想阴阳怪气几句。
“不过你是老板,就算不请假也无所谓吧。”谢可颂改口,脸上带着一种跟展游不熟时经常出现的、半死不活的表情,幽幽道,“你还可以旷工啊。”
谢可颂眼睛黑得像口井。展游闭上嘴,直挺挺地挨骂。
搞了半天,他们不是没假,是有假也没时间休。
展游的想法谢可颂再懂不过。专门挑长假,不是说他们主动放弃工作,而是指正好其他合作伙伴没办法配合,他们才能顺水推舟地腾开时间出去玩。
空气陡然寂静。
谢可颂死气沉沉地望过去,见展游像一条拆家后等着主人训斥的狗,又忍不住心软,主动给人台阶下:“算了,先不提假期,你想去哪里。”
“我本来准备先带你回伦敦事业部一趟。”展游如实说,“因为我想把你介绍给很多人……”
谢可颂不置可否,点了点头。
打量着谢可颂的表情,展游及时改口:“但后来我想,要玩就好好玩……所以这个问题应该我来问,小谢想去哪里?”
谢可颂想了很久,脑子里始终一片空白。他向来不擅长休闲娱乐,就说:“就算你问我,我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到要去哪里。”
“没关系。”
展游相当来劲,手撑了一下,跃坐到办公桌上,掰着手指头,雀跃地给谢可颂提供选项,如数家珍。
他眼睛亮亮的,好像能让人从中窥见晴空和大海。
“我们可以去海岛。”展游畅想道,“然后等天慢慢暗下去,我们沿着海岸线开车兜风,看太阳在海的对面燃烧……诶,你喜欢什么车?”他晃了晃谢可颂的手臂,“我不推荐超跑。”
由加班而生的怨气渐渐平息,谢可颂配合地问:“为什么?”
“因为跑车底盘太矮了,我们俩人高,下车得从座位里爬出来……两手先着地,像这样!”展游张牙舞爪,比划得很夸张,再回忆,“就跟当时我站起来,又差点摔回人类狗窝一样,不体面。”
如他所愿,谢可颂抿出一个浅淡的笑容。
展游很擅长逗谢可颂笑的。
展游再接再厉:“想不想去斯里兰卡看鲸鱼?”
谢可颂欣然:“好啊。”
“年底还很适合去南极,反正要从阿根廷坐邮轮出发,我们可以先在布宜诺斯艾利斯玩几天。”
兴之所至,展游从桌上蹦跶下来,衣物鼓动翻飞,哗啦作响。
他架好手势,嘴里哼着某首耳熟能详的舞曲,步伐利落地跳了一圈,最后回到谢可颂面前,牵着他的双手,带人站起来。
展游一手托住谢可颂下背,另一手与对方紧紧交握,低头问:“会不会跳探戈?”
谢可颂生疏地搭上展游的大臂,说:“不会。”
“那我们去阿根廷的时候……愿意让我教你吗?”
展游目光深沉,带着谢可颂前进后退几步,又压低上半身,示意对方下腰。
背后被一只干燥温热的手掌抵住,谢可颂尽全力往后倒去。因久坐而僵硬的脊椎一节节弯曲,他仿佛能听见自己骨头生锈的声音,以及那句从齿缝中飘出的、很轻的“好”。
展游见人答应,眼睛弯成月牙,看起来很开心。
他们在不大不小的办公室内旋转。
展游一个接一个地说,列举出所有有趣的可能性。这些闪着光的答案一条条陈列在谢可颂心里,又逐个被排除。
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谢可颂决心对展游诚实。
谢可颂拍拍展游的胳膊,扯慢对方的脚步。“你说的那些,我都可以。但我想……”他抬眼,格外郑重地问,“你要听真话吗?”
展游挑起眉峰:“当然。”
“如果能有假期,”谢可颂坦白,“我最想在家休息。”
舞步骤停。
展游好像有些惊讶,眼睛微微睁大。
谢可颂没有逃避,沉沉地直视对方,似乎在提醒展游,他就是一个很无聊的人,每天在走进办公室前就已经消耗掉99%的电量,仅靠那1%的电量苦苦支撑,过完一天天工作日。
气氛似乎渐渐凝重起来。
谢可颂安静地等展游回答,他看见展游张了张嘴,发出一个音节,“你……”
“——嗡嗡!”
展游放在桌面上的手机突然震起来。
被意外打断,展游也没继续说下去,先接了电话。谢可颂坐回办公椅上。
“嗯,没事,你说。”
展游应答电话,目光不经意一瞥,瞧见桌面上那个谢可颂买来当午饭,但一直没吃的牛肉三明治。
他把手机夹在脑袋与肩膀间,腾出手,剥开三明治的塑料包装,塞进谢可颂手里。
在展游催促的目光下,谢可颂咬下三明治平白无味的一个角。
“这种事情不用直接报给我。”展游对电话那头说。
他的团队扁平化,有时候跟yth的人对接,对方搞不清楚需求方到底是谁,会直接找到展游头上,责任归属混乱。
展游很忙,还要抽空把这些零碎的事情一件件打回去,所以语气不太好。他讲到一半,想起什么,从口袋掏出一个小巧透明的盒子,推到谢可颂手边。
展游点点盒子,用口型嘱咐:“等下记得吃。”
谢可颂跟着垂下视线。
桌上摆着的是一个药盒,内部被均等分成七个小格子,分别代表周一到周日。
每个格子里都放着相同的东西,几颗胶囊。
那是展游早上坐在客厅里,一粒一粒,亲自数给谢可颂装的补剂。
*
又是今晨,谢可颂的房子里。
阳光将卫生间的阴影染成黄绿色。
谢可颂坐在洗面台上,准备给展游刮胡子。
一刀未下,展游凑上前去,与谢可颂鼻尖相抵,像一只捣蛋的动物,把下巴的泡沫都蹭到谢可颂面颊上。
谢可颂不堪其扰,被拱得直往后仰。展游不太满意他们之间的距离,托着谢可颂,再次把人抱了起来。
“就这样刮。”展游笑说。
“很危险。”谢可颂拿着刮胡刀,在展游腮帮处比划,威胁道,“刮伤了怎么办。”
展游不太在意:“那你就亲一下我的伤口吧。”
这样要纠缠到什么时候去。谢可颂心下无奈,用力钳住展游的下巴,不许对方乱动。
很静,泡沫粘稠,细碎的声音填满耳朵。
展游双手抱着谢可颂,什么动作都做不了,晃了神,明亮的瞳孔里照出谢可颂的模样。
对方神情专注,口唇微张,露出一点点湿润的舌头和牙齿,像那种每个月都会被挂在表彰墙上的动物饲养员,绩效五星,每天的工作就是耐心地给动物园里的明星狮子梳毛。
“展游。”眼里的人忽然停下动作。
“怎么了?”展游咽了咽。
“往右边转一点。”谢可颂下指令。
展游没有动。
“往右边……”谢可颂重复,倏尔一怔,眼明手快地移开刮胡刀,“你当心……”
展游看不到刀片,心里眼里都被谢可颂占满,一边靠近,一边胡思乱想着,大脑是粉红色的,嘴唇也是粉红色的,所以大脑里都是谢可颂的嘴唇好像也没什么不对的。
气息回荡于耳边,很烫。水声滴答,两道重峦起伏的剪影相互靠近,阳光从窄窄的缝隙中刺出来。
展游的脸越放越大,谢可颂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