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乐时间(9)
展游接过骰子,继续先前的话题:“小谢很好玩的,那个可颂挂件就是他送给我的。”
酒保问:“就是你前两天跟市里开会的时候,手上玩的那个?”
玩可颂捏捏就跟转笔一样自然,属于肌肉记忆。展游回忆半晌:“我玩了吗?”
花衬衫笑了一声:“我那天下去抽烟,旁边有人来找我搭话,我一看,不就是开会坐你对面那个。他问为什么你在他说话的时候玩玩具,是不是他哪里说得不好。瞧你把人家小朋友吓得。”
“那我下回尽量克制一下……不玩玩具。”
展游说完,骰到3,机会卡,奖励向前走7格,落到一块橙色的地皮上。他毫不犹豫地在上面造了一幢房子。
“运气不错。”花衬衫端起酒杯跟展游碰了碰,喝一口,“今天怎么做的无酒精?”
酒保把房子模型摆上地图:“小谢不喜欢喝酒。”
其他三人的目光不知不觉又聚焦过来,谢可颂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显得有参与感,便问:“你们都是……一个部门的吗?”
酒保:“对。”
“准确地说,”花衬衫指了指展游,“我们是给他打工的。”
展游没来得及纠正,其他两个工人阶级自发联合了起来。酒保和花衬衫挪凳子,一左一右地包围住谢可颂。
“小谢啊。”花衬衫痛心疾首,“你知道吗,展游在国外的时候每周工作至少100个小时,几乎全年无休,我们也跟着加班。”
酒保总结:“惨无人道。”
“今天中午我听到展游说下午放假。”花衬衫转骰盘,走棋,“我简直不敢相信我的耳朵……嗨,难兄难弟。”
命运卡,花衬衫锒铛入狱,跟谢可颂挤在一起。
“回都回来了,当然跟着总公司的规矩走。”展游见谢可颂没跟上他们聊天的节奏,出声解释,“我们战略部门其实算yth的子公司。
酒保:“独立经营。”
花衬衫:“自负盈亏。”
“所以,”谢可颂掷点数,“你们回归,是因为被yth收购了吗?”
一个6,一个3,点数不一致,谢可颂继续蹲大牢。
展游:“不,只是yth准备在国内新开一个工厂,包含一整条智能住宅的生态链……”
“等一下,”谢可颂谨慎地问,“这是我可以知道的吗?”
“可以,应该快公布了。”展游继续说,“这块的研发一直都是我的团队在跟,所以在工厂落定之前,我们会暂时驻yth办公。”
谢可颂脑子里过了一遍展游的话,不确定:“我记得yth自己就有一个投资部门,跟你们有关系吗?”
“几乎没有。”酒保细细解答,“他们为yth吸收更成熟的项目,而我们对初创企业更感兴趣,也会跟刚脱离实验室阶段的产品。”
谢可颂默了默:“比如人类狗窝?”
“那个比较特殊。”展游搔搔下巴,“它是跟某个奢侈品牌合作的项目,概念和设计大于本身的实用性。”
展游说明着,棋子落到红色的地皮上。他又造了一幢房子。
轮到酒保,他没有立刻入局,指尖按着骰子一角轻轻摇晃,亲切地问:“小谢是做什么的?”
谢可颂:“营销策划。”他其实已经说完了,可一看酒保和花衬衫的表情,好像还等着他的下文,只好接着说,“我是全案策划,从前期市场调研,到后面品牌活动和物料设计……我都跟的。”
“听起来很有趣。”酒保沉吟片刻,“你很特别,跟我认识的营销不太一样,他们看起来更活泼一点。”
“加班累了,不爱说话,多正常。”花衬衫阴阳怪气,意有所指,“某些老板太黑心,当心人家跳槽。”
跳槽属于敏感话题,谢可颂心里警钟一敲,接话:“不至于,公司加班是有调休和折现的……”
“小谢,你喜欢yth吗?”展游忽然问。
“什么?”谢可颂没反应过来。
“我是说……”展游措辞着,双臂交叠趴到桌上,仰视谢可颂,眼里含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难为情,“你喜欢yth吗?”
“我……”
“嗯。”
谢可颂思索了一会儿,回答:“我不讨厌。”
意料之中的回答。展游舒气般笑了一声,直起背来,伸个懒腰,说:“是吗。”
展游明明讲得很轻松,却让谢可颂感觉自己给出了一个错误答案。
愧疚感像水灌满整个房间,谢可颂被淹到只剩个脑袋,他试图补救:“我司在整个行业里已经很好……”
“不,没事,我理解,不过你可以期待一下我的工厂。”展游同谢可颂碰杯,神秘一笑,“我想了很多年。”
酒杯里谢可颂的倒影摇来晃去,骰盘“咕噜噜”又开始转。
“对了,我给你们讲个好玩的事情吧。”酒保插话道。
其余三人齐齐转向他。
“我小时候经常跟家里人一起玩大富翁。”酒保缓缓道来,“我对这个游戏很感兴趣,中学时期特地写过一篇论文,算出了每块土地的到达率,以及它们的投资回报率。
得出这些结论之后,我百战百胜,气得我妹妹说再也不跟我一起玩大富翁了。”
展游和花衬衫并不意外,他们身体微微前倾,手指点着酒杯,很放松。
空气中泛起微醺般的暖意,谢可颂抿了今晚第一口鸡尾酒。
“我们家不再玩大富翁。后来我父母感情破裂,父亲离婚后带走了我的妹妹。凑巧的是,我大学……”讲到这里,酒保蹙紧眉头,问自己,“等等,原来是我的错吗?”
“哐啷”两下椅子腿划过地面,“当然不是”,花衬衫和展游异口同声。
“这酒……”谢可颂话才出口,被他们俩的大动静堵了回去。
这不是他该参与的话题,谢可颂双手捧着酒杯,规规矩矩地又喝一口。
酒保望一圈,目光停留在谢可颂脸上:“小谢,你想说什么?”
“酒很好喝,我觉得很好喝。”谢可颂慢吞吞地说,“让我有一种……”
其余三人:“有一种?”
“有一种……就算我今天只睡三个小时,明天还能加一天班的感觉。”
谢可颂写文档很清晰,描述自己的感受却磕磕巴巴。他再喝一口,涌动着碎光的琥珀色液体漫过舌头,“咕嘟”,喉结滑动,酒液像一道缓缓流动的宝石银河,被肚皮和脊骨吸收完毕。
“我现在好像能暂时跟所有事情和解了。”谢可颂舔了舔嘴唇,木然的表情软化下来,透出血色。
展游跟花衬衫面面相觑。
展游若有所思地晃了晃酒杯,手背搭了搭自己额头,又隔着刘海碰碰谢可颂的脑门,朝酒保确认:“你真的没加酒精吧?”
谢可颂用一种“认为展游很不可理喻”的目光朝向他。
“真的没有。”酒保哭笑不得。
“展游,我发现你讲话挺难听的。”又轮到花衬衫,他往手心吹股气,摇骰子——没戏——依旧在监狱动弹不得,“靠,我和小谢就没动过。”
花衬衫手肘搭到酒保肩上,“诶,你加把劲,干掉老板!”他又凑到谢可颂耳边介绍酒保,“我跟你说啊,这家伙,堂堂第8届国际大富翁锦标赛冠军,玩大富翁就没输过。”
谢可颂出狱,问:“既然知道结局,为什么还要玩。”
酒保:“是从来没输过——”
地图上遍布展游又红又橙的房子。
四颗棋子一圈圈地走,从起点到终点,又从终点回到起点,像四头追胡萝卜的驴,蹄下扬起数不尽的钞票与地契,四处飘舞,天女散花 ,最后统统落进展游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