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而复始(30)
周止半张的嘴唇颤了颤,不知如何把对话进行下去:“那不然我……”
他踟躇一秒,还是说出口:“帮你……”
“真的吗?!”年锦爻的眼睛猛地亮了,他靠近周止小腹,隔着校服单薄的布料,温热的鼻息穿透罅隙,透入周止的皮肤。
年锦爻坐着仰头,手臂揽在周止腰间,周止的手臂搭放在他肩上,下意识揉了揉年锦爻的肩头。
他们两人对视了片刻,流露出一股与众不同的氛围。
文萧在一旁留意到,下意识咬紧嘴唇。
年锦爻仰着脸,期期艾艾地看着他:“哥哥,你真的愿意为我这么做吗?”
周止感到害羞,挠了下脸,“试,试试——”
“行了!”导演听得头疼,一拍桌打断他们的对话:“周止你别惯着他,掉他套里了。他能演演,不能就给我滚回家!那以后接个毒/贩的角色,难不成还真要去吸/毒吗?!”
周止忙连声道:“您说的是,锦爻还是要克服一下。”
年锦爻在他看不见的时候,翻了个白眼,幽幽怨怨地叹了口气,向后靠倒在椅背上,整个人摊开纤长的四肢。
周止还被他夹在腿里,动弹不得,手足无措地看看导演,又看看年锦爻。
导演指示周止去和文萧搭一场戏,年锦爻和他的那场戏就一直没进展,柔肤弱体地躺在椅子上,与导演一同看着小屏幕显示器中周止放大的脸。
文萧是东电几个大师力荐的好学生,气质佳、演技好,但周止其实少有人提起,他为了钱跑去拍三级片的事情在学校里传遍了,老师提起他都一阵愤恨。
所以周止在话剧社闯出的名气也渐渐没了,一直到现在,彻底无人问津。
若不是这次他自己来报了试镜,恐怕导演现在都没找到最合适韩竞东的人选。
周止的演技太可怕了,甚至称得上恐怖。
文萧在他面前竟被周止一个眼神就带入戏了,两人对峙时,韩竞东一个聋哑人是发不出任何声音的,但是他的手语,他的肢体语言,都融入了自己的理解。
完全就像是一个聋哑多年的人,在肢体摩擦间,爆发出无声的情绪。
这是让导演意想不到的,在试镜时大多数演员都了解了试镜片段中出现的手语,但只有周止一个人是用两个礼拜就学会大半常用手语的人。
机会对周止太难得了,所以他才会花比旁人多十倍、百倍、千倍的力气去争取。
导演在画框后徐徐叹了口气,扭头看向身旁神态轻松,含着棒棒糖,枕着手臂看着两人过戏的年锦爻。
年锦爻本性不坏,只是有些骄纵,方才对周止说出那样的话必定是出于故意。
导演想了想,还是说:“不要为难别人。”
圆圆的糖果在口腔中转动,碰撞着年锦爻的牙齿,发出细碎的声音,他很快地看了二舅一眼,口齿不清地说:“很有趣啊。”
导演语重心长:“锦爻,他们挺不容易的,不要玩过火了。”
“我知道啊,”年锦爻抬手捏着棒棒糖,一挑眉,侧过身去对着导演嬉笑着撒娇:“二舅你把你侄子想成什么人了?”
导演一下笑了,伸手点了点他脑门儿:“你啊!跟你妈一样不让人省心。”
“咔!咔!”导演回过头去,连忙叫停了他们的戏。
余光里,影子忽地闪过,他仰头看到年锦爻从椅子上站起来:“我准备好了。”
白果与韩竞东在教室的第一幕在暂停后拍得行云流水。
导演不喜欢赶戏,两小时的文艺片拍得很慢,一天几乎最多只拍三个景。
他们拍戏的时间大多在清晨与黄昏。
入了夜的午后,周止因熬了两个大夜疲倦万分地窝在窗下的软沙发上,他身上盖着白天穿的羽绒服。周止进组时没有多厚的衣服,这件羽绒服外衣还是年锦爻穿旧了扔给周止的。
好牌子的衣服就是比周止先前几十块淘的那些填充羽绒服暖和,周止倒是一点也不嫌弃,跟捡了宝一样天天穿着这件年锦爻不要的衣服,走到哪里都带着。
周止脸红扑扑的,侧躺着的睡姿致使面颊一侧压出羽绒服拉链的痕迹,他长手长脚大咧咧地伸出沙发,睡得流出口水,被人冷不丁拍了下脸。
“啊?怎么了?!”周止迷迷糊糊地张开眼睛,眼神还未聚焦,茫然四顾。
年锦爻站在他面前,直起身,收回手,语气有点嫌弃,撇了撇嘴:“口水都流出来了。”
周止急忙伸手去擦了下嘴,但嘴唇是干的,根本没有什么口水。
耳边传来年锦爻得逞的笑声,周止如梦初醒,这才反应过来是年锦爻在骗他。
“好啊你小子!”周止一把掀了毯子坐起身,瞪圆了眼睛看清站着的年锦爻。
年锦爻双手插兜,以一种傲慢的姿态,居高临下地看着周止,他十分短暂地笑了下,很快恢复嘲弄的神色:“走吧。”
这小孩很拽地扔下轻飘飘两个字,丢下周止在屋内一人凌乱。
周止转头扫了眼窗外,夕阳已经沉没,天色陷入一种黑与蓝之间的色调。
春寒料峭的风呼呼吹着,年锦爻仅穿着单衣走出房门。
“哎!”周止一把捞起身上盖着的羽绒服外衣,追着他跑出去。
年锦爻看着小白脸似的,弱不禁风,走得倒是挺快,两条腿跟船桨划似的,一会儿就消失在楼梯尽头。
周止三下五除二地跳着楼梯走下去,好不容易在门口追上年锦爻,开口准备叫住他:“哎!少爷,你能不能慢点儿啊——”
他胳膊被年锦爻冷不丁一拽,周止未设防,被拉着一头撞进年锦爻怀里。
别看年锦爻的模样,但真撞进去,周止才发现年锦爻的肩膀好像比他还要宽了,他不得不稍稍抬头,才能对上年锦爻深邃的目光。
“你……”周止愣了愣,抬手比划了下年锦爻额头与自己的,惊异地发现:“你小子又特么长高了是不是?!你吃的什么长这么快?”
周止一边惊于他又增高的身量,一边老妈子似的把手里的羽绒服外衣披在年锦爻身上。
为此,还颇没面子地踮了下脚。
周止揉了揉冻僵的脸,嘀嘀咕咕:“把衣服穿好啊,给你小子冻出个好歹我又要被导演开涮。”
“嘘——”
年锦爻举了一根冰凉的手指,竖在周止唇外,他没有用多少力,轻而易举地把周止看起来锋利,但触摸上去分外柔软的嘴唇压了一下。
周止的声音戛然而止,他怔愣着抬眼,看向年锦爻纳入路灯反射的、发亮的、漆黑漂亮的眼睛。
在沉沉夜色中,巷子拐角很近的地方,能听到场工布置明日拍摄现场的嘈杂声响。
年锦爻和他挨得很近,微微垂下脸,他的手放在周止唇上,没有立刻离开。
那根手指修长而劲瘦,由于挑起的手指,绷紧了筋骨。连接着嶙峋的,很白的手背,发青的血管缓慢向上蔓延,绕过腕心,消失不见,会令人联想到某种不合时宜、不应出现的东西。
周止听到他身体某个鼓动的器官逃之夭夭,不知年锦爻是否能够听到。
年锦爻见他不说话,轻轻垂下目光,放下去,静静注视着周止的眼睛,他压在周止唇珠上的指腹不轻不重地揉捻两下。
周止冷不丁回过神,欲盖弥彰地一把握住他的手,销毁证据似的先发制人:“别耍流氓啊你。”
年锦爻仿佛听到什么很可笑的事情,嗤笑一声,从他手中抽回手。
周止瞪了他一眼,说他没大没小,不懂得尊老爱幼。
年锦爻看着他喋喋不休的嘴,没有说话,转身朝背离片场的小路走去。
顿了顿,周止听着不远处的嘈杂,不由自主压低了声音,做贼似的问:“你要去哪儿啊?”
年锦爻让他闭嘴,跟着来就是。
周止努了努嘴,一边想起导演叮嘱他要看牢年锦爻,一边又看着年锦爻修长高挑的背影,不知要如何是好,深深叹了口气,快步追上去:“臭小子,走那么快干嘛?!哎哎,你等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