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雪之前(71)
她高声道:“如果我生在莱赫,我这辈子都不可能有机会站在你的面前,尊贵的阁下!但是在帝国,众生与诸神同样平等!至贱者也能变得至尊至贵!”
“你的剑和你的王国、你的神一样,都过时了。”她说着踩上伊利沙白的握剑的手,“待帝国的军队踏平莱赫,我会让所有人都明白这一点。”
按理说黑尔佳的做法并不光彩,她发起了决斗却又临时弃局,这不是统帅该做的事,有辱军人的尊严。可此时黑尔佳仰头大笑,朝面前的旧神雕塑连开数枪,她打心眼里不在意任何与传统尊严相关的东西,疯子有疯子的逻辑,信仰可以推翻,尊严可以改写,只要能够取得胜利。
整个精锐装甲师将她看做当之无愧的统帅,无论她是疯还是卑鄙,因为她是能够攫取胜利的人。
黑尔佳问伊利沙白:“还有什么遗言吗?”
“上一任公爵是你们的人暗杀的吧?”伊利沙白口中不断涌出鲜血,“暗杀者的本领非常出色,可惜跑得太快。”
“是啊是啊你们的打击报复也很出色,那家伙回去之后躺了好久。”黑尔佳像是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嬉笑着问:“想知道他的名字吗?”
“不必。”伊利沙白道,“对于军人而言,名字并不重要。”
黑尔佳听完大笑:“不是吧公爵阁下,你们贵族不是最在意姓氏和血统吗?”
伊利沙白死死握着手中的剑,始终没有松开,她吐出一口血,缓缓道:“我不是什么公爵,我是私生子。”
“我并不比你高贵……私生子不能继承爵位,女性不能继承军团,我是凭着暴力,自己夺取了这一切。”她仰起下巴,看向城堡的穹顶,“女人,我们是同类。”
黑尔佳的笑声戛然而止。
她猛地低头,盯住了伊利沙白,眼中闪过转瞬即逝的寒芒,“那真是……太好了!”
“原来我们都是卑贱者!”
说完,黑尔佳一把将地上的伊利沙白拎了起来,她大笑着狂吻住她,那比起一个吻更像撕咬或者吞吃,是对战利品的最贪婪的一种占有,是最极致的一种物化,一切名誉上的战胜都不够真实不足以饱腹,一定要将猎物活撕生吃才能获得真正意义上的满足。黑尔佳的嘴唇被伊利沙白咬破,她狂喜地将自己的血灌入将死之人的口中,扼住她的喉咙强迫她吞下,歇斯底里,至喜至福。
伊利沙白满脸都是血,她的眼神依然很冷,冰一般注视着眼前疯狂的同类,她慢慢地说:“有一点你说得很对……骑士道、王权、爵位、信仰……统统都是死人制定的东西,为什么要遵守它?”
“我会用暴力……将它碾碎!”
她说完最后的遗言,平静地闭上了眼。
突然,窗前的旧神雕塑发出细小的“噼啪”声。
接着,拦腰而断。
下一秒,雕塑整个炸开!
整个城堡都在震动,地板轰然塌陷,千钧一发之际副官急令众人撤退,大吼道:“少校!”
城堡里的人都看清了地板下的东西,那是塞满了整个地下室的炸药!
如此大量的炸药足以把城堡炸飞,甚至会波及到蓝堡高地,因此为了让引爆者有足够的时间撤离,从点燃到引爆会隔着很长一段时间——黑尔佳猛地看向炸成碎片的旧神塑像,雕塑是空的,那里原本应该塞满了引线!
从黑尔佳和她的部队进入城堡开始,伊利沙白就点燃了引线,她根本没打算让城堡中的任何一个人活下来,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拖延时间!
什么骑士道?什么比剑?什么神的救赎?她统统不信!
正如她死前所说,她和黑尔佳是同类,信奉暴力、不择手段的同类!
要死,她也会亲自掘好坟墓,拉着仇敌一起前往地狱!
纵死不休!
幡然醒悟的黑尔佳突然大笑起来。
天崩地陷中,整座城堡轰然倒塌,第一个征服它的人和最后一个守护它的人同时被淹没在飞沙走石之中。
待漫长的爆炸结束,帝国装甲师终于重整完毕,一群人在碎石中挖了许久,总算从废墟中找到了浑身是血的黑尔佳。
她还活着,被挖出来的时候依旧维持着一副疯狂神色,满脸是血,用嘶哑又意犹未尽的声音大喊:“真是一场好战争!战士们!让我们继续前进!前进!不计一切代价前进!”
医务兵狠狠地把她摁回去,怒道:“少校!您再这样乱来真的会死!”
“那太好了!”黑尔佳发出狰狞狂笑,“我正要前往地狱!”
【一段历史记录】
蓝堡高地沦陷后,时任少校的帝国将领黑尔佳并未践行她之后的一贯作风,将敌方统帅的尸体悬挂示众,相反,她下令将蓝堡军团统帅伊利沙白火葬,给予了对方极高的敬重。
最后一任蓝堡大公伊利沙白生前不曾受封,一方面她继承家族时战局正紧,无暇到首都觐见,另一方面,按照传统,以她私生子的身份,王室不会承认她的继承权。
但是当两国战事暂时告一段落后,莱赫女王亲自下旨,追封伊利沙白为最后一任蓝堡公爵。
很久很久以后,前帝国将领黑尔佳在她的回忆录中写道:“奥古斯塔·阿德莱德·伊利沙白——话说她是叫这个名字吗?无所谓了,总而言之,她是第一个将我的冲锋阻挡了整整三十六小时之人,三十六小时中我不断看到地狱,属于战争的好地狱。”
“在我战胜的诸多对手中,奥古斯塔·阿德莱德·伊利沙白之死,是我获取的最甘美的嘉奖。”
“她是我一生期待可惜再未重逢的对手。”
“地狱再见吧,奥古斯塔。”
作者有话说:
第40章 失掉的好地狱
帝国在华什纳防线发起佯攻的第三日,帝国少校黑尔佳率领麾下的冲锋大队,突破蓝堡高地,如神兵天降般突然出现在防线后方。
莱赫守军反应不及,在双方包抄之下,华什纳防线告破。
这座疯王伊林纳为王国留下的最后遗产,号称“西大陆有史以来最强悍的防御工事”,在战争爆发后,仅用了不到三个月,就宣告沦陷。
当战胜的消息传回帝国,上将开了一瓶烈酒,找出两个古典杯。
她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酒,和对面的空杯相碰,敬向虚无中的某处。
“敬你,伊林纳。”她说,“你的期待,我完成了。”
很多很多年以前,流放王女伊林纳和见习修女雷格特在亚历山大城相遇,她们很快缔结下友谊,那是一段鲜为人知的伟大过往,她们经常在长桥上看书,点评周围来来往往的青年神甫,欣赏他们从修士服中露出的天鹅般的脖颈,然后在某个玫瑰开得正好的一日,她们谈到了死亡。
“我必将如君王般死去。”仍在被王国流放的王女如是说:“史书会记载我的万世功绩,整个大陆都会传颂我的名。”
“那你会留下什么遗产呢?”见习修女问。
“我早就想好了,作为英明的君主,我要为王国留下一道抵御万军的铜墙铁壁。”王女宣布。
“可是再牢固的城墙也会被人攻破。”修女说。
“是的,王国若想长久,再牢固的城墙也不如一位英明的领袖。”王女看向远处,“但我总是要死的,我不能保证王国永远有优秀的继位者。”
“所以我将在铜墙铁壁上为后人留下一道考验。”王女说着扬起下巴,“我会建造最坚固的防线,但是这道防线上会有一个缺口,但凡领袖的智商还过得去,都会想办法保住这个缺口不至于沦陷,那样,就算这人通过了考验。”
“可如果连这么简单的考验都无法通过,国家也不需要这种庸人来统治了。”王女的声音稳健又决断。
“到那时,我期待有足够优秀的对手来推翻那个必然腐朽的王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