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雪之前(123)
不知过了多久,大雪又落了下来,雪下得非常大的时候其实是有声音的,那声音很轰然,不逊于一场大火。
阿纳托利整个人被铺天盖地的白色淹没,我不知道那是白雪的中心还是火焰的中心,他就那么孤身一人站在至冷至烈的风暴中,好像一个快要冻死的人。
但依然在寂静地燃烧着。
香烟寂静地燃烧着。
夏德里安吐出一口烟,从容地走出帝大。
他化了妆,此时没人认得出他。
以他的本事,如果不愿意待在帝大,想走随时都能走,但他最终留了下来。因为各种各样的理由。
比如帝大独一无二的图书馆,比如食堂地窖里库存的好酒,比如选帝侯大街按时送来的定制裁衣,比如纳尔齐斯有时会从萨赫咖啡馆给他捎来的咖啡……
比如。
夏德里安有段时间没变装,有点手痒,他给自己化成了个小姑娘似的人物,非常符合男作家笔下对少女的想象,双马尾,唇红齿白,腰细腿长,他还恶趣味地搞了一件帝大的校服穿上,出校门的时候好几个守卫都盯着他看,夏德里安娴熟地拨了拨发辫,做出一副俏皮姿态,守卫们眼都快看直了,愣是没认出来这货就是他们监视的那个大老爷们儿。
他非常从容地搭车去了城郊,一路走走停停,最后找到了纳尔齐斯跟他说的那个地点。
“哦,原来在这里。”他看着那个极其隐蔽的建筑,恍然大悟地笑了笑。
怪不得他一直找不到,原来在这里。
这个建筑,距离他和弗拉基米尔曾经的家非常近。
人往往会对“家”这个概念产生一种安全感,从而降低警戒,所以夏德里安在这附近的时候,敏锐程度并不高。
他一直在找这个建筑,这个传说中的研究所,如果不是纳尔齐斯亲口告诉他,他可能真的永远也找不到了。
纳尔齐斯已经将简单的路线图告诉了他,这就够了,对于夏德里安而言,只要找到了门,门里的一切对他而言都如入无人之境。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他在门口转了两圈,轻而易举地找到了进门的办法。
接着,长驱直入。
他很快找到了那条玻璃走廊,走到尽头的房间。
房间里的“人”放下书,抬头和他对视。
它开口:“你来了。”
“嗯哼。”夏德里安道,“我来啦——你应该知道我要来吧?”
“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你会来,但我不确定具体的时间。”它说,“直到今天下午,我突然有了一种预感,你今天会来。”
“我这一路都没遇到什么守卫。”夏德里安笑笑,“是你干的?”
“我只是简单地清了一下场,用某种暗示,这并不难。”它看着夏德里安,眼神突然闪烁了一下,喃喃道:“您教过我的,老师。”
“别串戏。”夏德里安懒洋洋地说,“弗拉基米尔在十九岁的时候可不会这么乖地叫我老师,那个时候他天天就想着怎么搞我,一肚子坏水儿。”
“抱歉,我接受的记忆还比较混乱。”它理了理脸上的鬓发,“这张脸怎么样,像吗?”
夏德里安隔着玻璃端详它。
房间里,它有着一张和十九时的艾西礼非常相似的脸。
“还行。”片刻后,夏德里安道,“给你个九十分吧。”
“接受基因之后,人的容貌会发生改变,同时会获得本体的一部分记忆。”它说,“看来我接受的记忆没有错。”
它看着夏德里安,道:“你真的来了,看来我对你确实很重要。”
“啊对,你是我的心肝宝贝。”夏德里安张口就来,接着踮起脚尖,像跳芭蕾那样在玻璃前转了个圈,“为了见你我还特意打扮了一下,好看吧?”
它端详了片刻,道:“很不错的装扮,非常男性化。”
夏德里安:“你怎么做出这个评价的?”
它想了想,仿佛正在从脑海中提取信息:“大部分男性对少女的幻想完全不符合正常女性的身体发育结构,女性身体的脂肪含量更丰富,因此少女天生就更丰腴、更强壮,至于如今的男性审美偏好的细腰细腿,那是十几岁的少男才会具备的身材特点,由于脂肪含量少,男性在十几岁的时候身体构造往往比同龄女性更纤薄。因此,这种偏好纤细少女的男性审美其实是一种暗恋少男的投射——它是男性的自恋,或者说同性恋。”
它看着夏德里安,又道:“所以你这种打扮,从审美的角度出发,是男性的自恋,从身材的角度出发,是十几岁少男的映射——因此我说你非常的男性化,有什么不对?”
夏德里安听完拍了两下巴掌,笑了。
它说:“看来你对我的回答很满意。”
“是啊,弗拉基米尔是我教出来的,我们的思想一脉相承,如果他在这里,大概也会这么回答。”夏德里安道,“现在我可以放心了,真的很像。”
它看着夏德里安,问:“你会杀了我吗?”
“当然。”夏德里安笑了笑,“但不是现在。”
作者有话说:
第63章 前夜(上)
亚历山大城,圣廷。
西北礼拜堂。
纳尔齐斯点燃一支蜡烛,放在铁架上,“明天就是新年了。”
“是,明天就是四五年了。”旁边的人颔首道,“您有很多年不曾在圣廷过年了吧?纳尔齐斯神甫。”
“是的,上一次我记得好像还是三四年,已经是十年前的事了。”纳尔齐斯笑了笑,“您深夜将我约到这里来,是圣宫方面希望知道什么事情吗?”
他身边的人穿着白衣白袍,胸前挂着一串念珠,是神甫的打扮。
“没错。”神甫道,“您一回到圣城就提交了非常详细的报告,报告很专业,圣宫方面希望我向您转达赞许。但是关于其中的一些内容,圣宫认为还是面谈更有效。”
纳尔齐斯:“请讲。”
神甫清了清嗓子,“关于‘朱庇特计划’,您亲眼目睹了神圣帝国制造的成品,请问观感如何?能否确定祂具备‘大能者’潜质?”
“我从它身上感到了一种神圣性。”纳尔齐斯道,“而且它确实符合《玫瑰经》中描述的一些特征,比如可以洞察人心。”
神甫:“洞察人心?”
“它说了一件它不可能知道的事情。”纳尔齐斯道,“它向我致哀,因为它发现我丢失了一样极其重要的珍贵之物。”
神甫:“请问是什么?”
纳尔齐斯笑了笑,“我的《玫瑰经》,当年枢机卿大人亲自送给我的。”
“那确实是非常重要的东西了。”神甫相当赞同地点了点头,“以及您刚刚提到的‘神圣性’,请问这个又如何解释?”
“我的兄弟,这种感受不是我等的语言可以企及的。”纳尔齐斯温和地说,“我们都知道——神是不可言说之物。”
神甫思考了片刻,点头表示赞同,“您说的有道理,是我冒昧。”
纳尔齐斯:“没关系。”
神甫又道:“那么,关于神圣帝国派‘大能者’参与和平谈判一事,圣宫方面想知道您的看法。”
数日前,圣廷收到了神圣帝国寄来的机密信函,信中提出,帝国希望派遣“朱庇特计划”的成果在和谈期间进入亚历山大城,进行外交活动。
枢机卿们在圣宫商谈许久,最终同意了神圣帝国的请求。
“我赞成圣宫的决定。”纳尔齐斯道,“一方面,‘朱庇特计划’进行了这么多年,各位大人们有理由亲眼看到成果,必须经过圣廷的判断,才能确定这个成品是否是‘大能者’;另一方面,神圣帝国决定在各国和谈期间将成品送入亚历山大城,无疑是为了争取圣廷方面的支持,但此事的主动权最终还是在我方,我们可以以逸待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