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明月(87)
裴再摇头,“后来我离开了,去了离京城很远很远的地方。”
“我觉得,也许离你们远一些,这种不适会有所改善。”
小段问:“那有改善吗?”
裴再不语,小段笑着骂他,“庸医。”
他把他在路上的所知所闻写了信寄给不咎,不咎在回信里,说了很多小段的事情。
在浩浩汤汤的大河上,在一望无际的原野中,裴再不觉得寂寞了,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东西,思念。
小段听着裴再的讲述,裴再的声音低沉缓慢,三年的时光,就在他这样的讲述中,慢慢流过了。
“说到底,那都是你的事情,”小段低着头把玩酒杯,神色冷淡,“与我无关。”
裴再望着他,他此时无比清晰的认识到,小段是如此聪明,又如此的不幸,事情在小段身上总是超出他预料的惨烈。
“你身上的刺往两边长,往外伤人,往内伤己。”裴再道:“小段,你费尽心思要戳我痛楚的时候,你自己心里有多疼呢?”
一段时间内谁也没有说话,小段甩了甩手给自己倒杯酒,才开口道:“爱不就是这样,不疼不足以成为爱。”
小段把爱说出口,忽然觉得自己无比的坦然,爱一个人是错吗?不是,爱一个不合适的人也不是。
谁能不爱裴再呢,小段想,直到现在,他看向裴再,仍然忍不住用目光描绘裴再的眉眼。
“裴再,你觉得什么是爱呢?”小段饶有兴致地问他。
“爱是,失控。”裴再说,他想起一些瞬间,指尖摸到的泪,嘴里尝到的腥甜的血,怒火中烧时的不可控制,放任欲望时巨大的满足,一双眼睛,一场雨。
“可你是个事事周全的人,这可真是跟你的本性相悖。”小段给裴再下了判词。
裴再想了想,“你眼里的爱是什么样的呢?”
小段笑着道:“现在换我是你的夫子了?”
裴再没说话,只是那样看着小段。
在那样的注视里,小段也分心想了想,“爱可能是心疼吧,换女从前见了我身上的伤,就总心疼的哭。”
裴再沉思片刻,道:“我对你一贯是心狠的,是吗?”
裴再提起那些事情,不管是使尽手段让他听话,还是强硬地将他拖到裴再自己的理想中来。
“还好吧,”小段已经过来了,“回头看看,其实也没什么,狠不下心,你也不是裴再了。况且你也没落什么好,除了最后那一下子叫人有点受不住。”
“不能否认,你真是个极为出色的老师。”小段还夸了他一句,他觉得自己也太宽宏大量了。
他看向裴再,指望能从裴再眼里看到自愧不如之类的情绪。
但是裴再没有,他说:“你是原谅我了吗?”
今晚的小段很豁达,豁达到不差这一句原谅,“真没怪你,你要实在过不去,我说我原谅你就是了。”
“你原谅我了?”裴再忽然笑了,笑意变成融融的水,他觉得庆幸,同时又因小段感到心疼,“你知道吗,你此刻就在爱我。”
小段笑了一下,“你也太......”
裴再看着他,眼里是笃定和爱怜。
小段笑不下去了,他怎么总能被裴再逼到无路可走的境地。
他站起身,准备走,裴再拽住他的手,小段狠狠地把他的手甩开。
“去你大爷的,裴再,你去死吧!”
他扭头往外走。
裴再没有动,声音里藏着不可动摇的决绝,“你走了,我就真的死了。”
小段走到门边,停下来,他的胸口剧烈的起伏,叫人怀疑他这一刻或下一刻就会绷到极致然后炸开。
在裴再呼吸都放轻了的一刻里,小段走回来,抬手重重给了裴再一拳。
裴再被打偏了头,他还那样看着小段,一个超然物外的人,此刻眼里尽是执迷不悟。
他终于被我抓住了,小段恨不得指着裴再的鼻子痛骂,他拽着裴再的衣襟把他拽起来,最后狠狠撞上他的嘴唇。
那是被赦免的一瞬间,直到那个瞬间,裴再才觉得自己活了过来。他拥着小段,反客为主地吞吃他的唇舌,攫取他所有的气息,变成缠绕在小段身上的一条蛇,不肯放开分毫。
第73章
到第二天日上三竿,裴再醒过来。
小段躺在裴再身边,抱着枕头背对着裴再。裴再把他转过来,他松开枕头,迷迷糊糊滚到裴再怀里。
小段睡觉喜欢蜷起来睡,脑袋抵着裴再的胸口,后脑勺的骨头浮在皮肤下面,格外清晰。
裴再顺着他的脖颈抚摸他的脊背,小段被裴再摸得舒展开身体。
他睡着的时候是很乖巧的,桀骜和挑衅都收了起来,眼睫又密又长,安静地像个小孩子。
小段被裴再弄醒了,他费劲睁开眼睛,屋外阳光刺眼。
“醒了?”裴再的声音沙哑又含着笑意,小段打了个激灵,坐了起来。
他揉了揉脸,看了裴再一眼,若无其事地挪开视线。
裴再心里跳了一下,“小段。”
他叫小段,小段没应,扭着身子往床下捞了两把,把自己的衣服捞回来。
衣服皱巴巴的一团,小段打着哈欠把衣服抖落开。
裴再坐起来,墨发散在他肩上,他上半身赤裸着,都是小段抓出来的痕迹。
他这么一坐起来,小段能看的地方就不多了,他盯着皱巴巴的衣服,眼睛直愣愣的,一点也没有乱瞟。
“昨天晚上你可没喝醉。”裴再的声音沉了下来,嘴角抿成一条直线,周身的气息都很压抑。
小段“唔”了一声,只不说话。
裴再心里翻江倒海,喉咙像是塞了一团麻草,他盯着小段看了一会儿,到底没说什么,兀自低下头稳了稳心神。
片刻后,他抓起外衫下床,从衣柜里取了干净的衣服给小段。
外面的阳光灿烂的不像话,慷慨地洒在屋檐下,小段走出门,抻着劲伸了个懒腰。
绿豆在笼子里扑腾,今天裴再起得晚,没人给它添水添食。
小段把绿豆从屋里挪出来,挂在屋檐下,给它换了水和吃的。
裴再去煮了饭,端出来两碗热腾腾的饺子,油碟和醋碟放在旁边。
小段吃的很慢,饺子热气腾腾,熏得小段眼前白花花一片。他夹起一个饺子,吹了好几下才把饺子送进嘴里。
这时候他发现,庭院里的竹子好像少了些。
“这竹子,是不是没有之前多了?”小段手里拿着筷子,吃的鼻尖有点发红。
裴再道:“竹子太茂密了,夏天还罢,到了冬天,难免挡住太阳。”
小段没说什么,他有时候觉得这些竹子是永远在这里的,不管冬夏都是一样苍翠的绿色,竹叶在风中摆动,枝干几乎有一种玉石般的质地。
但不知道什么时候,说拔掉就拔掉了。
为了不辜负被拔掉的竹子,吃过饭,小段搬来一把躺椅,拿好枕头和盖毯,懒洋洋地窝了进去。
这时候已经快晌午了,太阳晒着浑身发暖,一点也不冷。
裴再看着小段舒适地眯起眼睛,实在是琢磨不透他到底什么意思。
他对昨晚的事情绝口不提,摆出了要赖账的样子,但是要赖账,吃过饭就应该溜之大吉了。
此刻他仰着脸面向太阳,阳光将他脸上一点细微的绒毛都照的清清楚楚。
裴再心里有些燥,几番思索理不清一个思路,他忍不住问小段,“你不回宫吗?”
小段摇摇头,“不回宫,我已经连续缺了两天的早朝,估计言官已经虎视眈眈地等着我了。”
那看来在小段心里,裴再比言官要好打发一点。
小段摸了摸腰间,荷包没带着,他拿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又放下。
裴再站起身进屋,片刻后端了几样干果点心。
小段挑挑拣拣,拿了个龙眼剥着吃,嘴巴一抿就把圆溜溜的核吐出来,啪嗒一声落进小碟子。
他打定主意要浪费一天的时间,做什么都很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