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明月(26)
小段点头,有点得意。
“这是跟他学的吗?”
“啧。”小段看向女人。
女人咯咯笑起来。
小楼的安静被一个酒气熏天的男人打破,他闯进来,在楼下与老鸨等人起冲突,喧嚣的声音直闯进楼上。
“鸣春呢,鸣春呢,老子要见鸣春!”
鸣春是女人的名字,这会儿不是接客的时间,因此她并不理。
在楼上越发刺耳的吵嚷声中,她拿起梳妆桌上的胭脂走到窗边,倚靠着窗户,用指腹沾了胭脂,闲闲地往唇上抹。
“怎么样?”鸣春问:“胭脂淡吗?”
小段道:“浓妆淡抹总相宜。”
“哟,”鸣春笑道:“开始看书了,不做小混混了?”
小段微愣,他低下头陷入思索。
还不等他琢磨出个所以然,鸣春的房门被大力撞开,男人醉醺醺地走了进来。
他看见鸣春和小段,嘴里不干不净地骂了两句就扑向鸣春。
“哗啦”一声,鸣春的房间发出一声巨响。
楼里的姑娘听见动静出来看,正好看到小段一脚把人踹下来,从楼梯一路滚到一楼。
姑娘们倚着栏杆看热闹,男人面上挂不住,爬起来对着小段大骂,“你找死吗!”
小段慢慢地从楼梯上走下去。
两个男人为争风吃醋而大打出手的事情,在花楼里很常见。
小段是会打架的人,下手又黑又狠,即使男人块头比他大,在他手上也讨不了好。
男人被小段摔在地上,姑娘们倚着栏杆发出一阵欢呼,指着楼下的两个男人调笑。
老鸨劝架的声音很大,但是不管用,她只是喋喋不休地心疼着砸坏的桌椅家具。
小段把酒壶捡起来,一众喧嚣声中,他忽然觉得索然无味。
一整个荷包的银钱被小段扔给了老鸨,“走了。”
鸣春在楼上看着小段离开,他也许还会来,也许不会来,花楼里的女人们并不在意。
这天到深夜,小段才回到裴府。
他是被人抬回来的,一身酒气,不客气地扔在裴再房间的地上。
裴再房间的地上连地毯也没有,小段被硌得生疼,抱着酒瓶子骂了一句。
裴再蹲下身,扳过小段的脸,他的脸上有些伤,嘴角还有一块淤青——那是跟人打架得来的。
裴再摁了摁那块淤青,小段“啪”地一巴掌拍开他的手,撩起眼皮子看了他一眼。
他醉着,喝醉了之后的一双眼堪称妩媚。
“你打算一辈子做个小混混吗?”裴再道。
小段额头抵着冰凉的地面,“总好过有今天没明天,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死得不明不白的。”
裴再顿了顿,“我给过你离开的机会。”
“你给过我离开的机会?”小段坐起来,看向裴再。
裴再还是那样坦然的一张脸,从他脸上找不见一丝心虚或者心软。
“无耻!”小段一双眼睛气得发红,“你从来没给我离开的机会,你甚至没给过我选择的机会。”
他是真的很生气,恨不得生啖其肉。
裴再做君子这么多年,很少直面这样浓烈的憎恨。
“我不会害你,”裴再在灯下认真地看着他,“你想活着,我也希望你活着。我们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你该相信我,小段,你也只能相信我。”
小段大声冷笑,“你把我蒙在鼓里当傻子一样耍得团团转,直到现在我都不知道你的目的,你还敢说让我相信你。”
他看着裴再,看着裴再波澜不惊、理所当然地那张脸。
“裴再,你做君子是不是上瘾啊,装模作样你开心吗?你想说真话吗?你说不了真话,人们敬重你,敬重你这张皮不敬重你这个人。”
小段从地上爬起来,换了一张笑脸看着裴再,嘴里尽情喷洒恶毒的话语。
“你有想要做的事情是不是?你读庄子,读韩非子,你读尽天下圣贤书你也做不了圣人!你想完成的事情多重要多伟大,但是你永远也成不了你期望的那种人。裴再,你可笑!”
裴再忽然伸手扼住小段的脖颈,那脆弱的脖颈在裴再手中像一根易折的芦苇。
酒壶“啪”地一声落在地上摔个粉碎,小段呼吸不过来,双手掰着裴再的手。
他看向裴再,裴再脸上终于不再是那种稳如泰山的神情了,他以一种睥睨地姿态望着望着小段,目光冷得成冰。
小段看着看着,放声大笑起来。
至少在互相伤害上,小段想,我不算输。
小段的呼吸在他手底下变得微弱,裴再忽然听不到小段在说什么了,他只看得到小段的脸,那张脸上满是报复的快感。
他适合做个坏人,他使坏的样子很漂亮。
裴再松了手,小段倒在地上,颤抖着身体咳嗽。
“小段,你知不知道,你该受一点教训。”
他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小段。那种神情,表面是悲悯,其实隐藏着无穷无尽的冷漠。
“这个教训由我来给,总好过别人。”
小段被裴再拖进密室,一路上的挣扎在裴再手下没有丝毫用处。
密室里,裴再将小段用一根绳子绑着双手吊在石柱上,吊起来的高度刚刚够小段勉强踮着脚站着。
“你以为这样就能叫我低头了?”小段挑衅地看着裴再,“我绝不屈服。”
裴再定定看了他一眼,在不远处的石桌后坐下。
他并没留小段一个人,或许是要亲眼看着小段的惨状才肯消气。
绳子勒着小段的手腕累得生疼,他勉强用脚尖站着,支撑着整个身体。
这样站很费力,不一会儿,小段的腿就有点抽筋。
裴再在不远处,研墨、写字、看书。
“裴再你个王八蛋,折磨人的花样够多,够缺德的你!”
裴再充耳不闻,小段骂声不止。
裴再安坐在石桌后,小段的骂声越来越弱。
被吊起来的酸疼无时无刻不在折磨人,他越想让自己省力一点,越是找不到着力点。
因为来回晃动着挣扎,小段的手腕已经被磨出了血痕,他的嗓子有些沙哑,于是骂声也停止了。
裴再仍然在看他的书,看他的庄子孟子韩非子,一页一页的字他都熟记于心,却好像忽然看不懂说的是什么。
裴再枯坐整夜,蜡烛燃尽的时候,他不得不承认,小段说的是对的。
他做不成他期待的那种人。
而如果他自己都做不成这样的人,他凭什么相信自己可以改变这个世道。
他站起来,因为久坐,起身的动作格外缓慢滞涩。
小段低着头,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昏迷过去了。
裴再走到小段面前,小段若有所觉,说话的声音有气无力。
“王八蛋裴再,我真该把你扔在雪山里冻死你。”
“我现在的后悔不比你少。”裴再轻声道。
小段费劲睁开眼,看着裴再。
裴再总觉得他眼里映出了灰败的自己。
“裴再......”小段笑起来,笑得整个身体都在抖,他的眼角有点濡湿,因为疼痛或者别的什么。
裴再将小段解下来,小段双脚落地,软趴趴地倒进裴再怀里。
“....是我赢了。”小段在裴再耳边说。
他还在笑,越惨越能笑得出来。
裴再想咬他,喝他的血,吃他的肉,用他的生命充盈自己。
他捋了一把小段额前散乱的头发,盯着小段干裂的嘴唇,低下头亲了上去。
第23章
小段迷迷糊糊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下午,他全身上下酸疼不已,两只手腕都缠上了纱布。
不鉴来给他送吃的,脸上的表情介于同情和幸灾乐祸之间。
“我多嘴说一句,少跟公子作对吧。”
小段虽然身上惨兮兮的,但是心情不错,不打算跟他一般计较,道:“给我拿面镜子。”
“臭美什么。”不鉴把镜子拿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