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明月(44)
最严重的当属他解开衣服露出来的,肋骨下的一大块淤青。
“这是怎么回事?”太后连声道:“快叫太医给看看。”
小段坐在榻上,撩着衣服嘶嘶地抽冷气。
来给他看伤的太医就是当时给小段验胎记的太医,他看了好一会儿,道:“其他各处倒还好,只是外伤,擦些药膏,十来日就好得差不多了。肋下这一处的伤尤其严重,现下看着还不大明显,怕只怕伤及内脏,留下暗伤。”
他是故意往重了说的,小段摸爬滚打这么多年,这点伤重不重他心里有数。
小段没说话,系上衣带,看着太医对皇帝说,“这段时间殿下最好静养,以观后效。”
太后坐在榻边,摸了摸小段的脸,道:“可怜的孩子。”
小段叫她摸得浑身起鸡皮疙瘩,却又不好闪躲,正僵直着身子的时候,裴再进来了。
皇帝眉头紧皱,问裴再,“你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裴再说的简练,他说小段因醉欢楼的花魁而惹怒了衡王,衡王将小段叫去训责,裴再后来赶到,想要带走小段,但是衡王不同意,争执之间打翻了香炉,引起了醉欢楼大火。
“是吗?”太后说:“可是康王听皇子说,是衡王意图放火烧死皇子。”
裴再犹豫片刻,道:“殿下被衡王吓到了,口不择言。天子脚下,衡王岂敢做这样的事。”
“哀家看他没什么不敢的!”太后冷笑一声。
皇帝不语,裴再在醉欢楼大火之事上说的含糊,多半是为了天家颜面考虑。
衡王意图加害皇子,传出去不仅朝野震荡,更是笑柄一桩。
裴再忽然屈身向皇帝行礼,“臣未能教养好殿下,也未能保护好殿下,请陛下降罪。”
小段趴在榻上,脸颊贴着枕头,默默不语地看着裴再。
皇帝站在小段身边,叹了口气,道:“这不怪你,裴卿,起来吧。”
太后看着皇帝的神色,道:“虽说不是衡王有意放火,但他虐打皇子却是不争的事实,小段身上的伤还在这儿呢,由不得他抵赖。”
皇帝看了看小段,声音微沉,“衡王呢?”
洪公公道:“回陛下,衡王在前面候着。”
太后站起身,“哀家同你一块去。”
皇帝和太后一走,小段立刻从榻上跳下来,宫女拿着药手足无措,小段摆摆手,把外袍披在身上,想去看看前殿有什么动静。
他拉着裴再,躲在柱子后面,看着皇帝训斥衡王。
衡王的心情差到了极点,对着皇帝勉强压着不耐烦。
“荒谬,说我放火烧他们,可有人证物证?若无人证物证,我倒要告他一个蓄意诬蔑!”
太后道:“这是小段亲口说的......”
"他说什么?看他那疯疯癫癫的样子,有他这样的皇子简直是给天家丢脸!"
小段有些惊讶,“他没提我的事。”
裴再并不意外,“如果你是衡王,你现在会怎么想。”
小段想了想,“我会觉得你嘴里没一句实话。”
裴再颔首。
小段咂舌,“虚则实之,实则虚之,你算把这句话玩明白了。”
皇帝因为衡王提及小段而恼火,“不是你放的火,难道是小段和裴再放的?裴卿都把事情同朕交待了,他为你留着颜面,你也不要欺人太甚。”
衡王冷笑,“我欺人太甚,我看是皇兄被裴再蒙蔽了。满朝文武,你就只信一个裴再?皇兄,你连亲弟弟都不信,却信一个外人?”
“裴再是个真圣人吗?你就信他没有任何一点私心?”衡王道:“你信他也就罢了,何至于如此疑心臣弟。你问我可有慈爱之心,孝悌之义,我倒要问问皇兄,如此怀疑亲弟弟,又是哪门子的孝悌之义!”
皇帝不语,被衡王三言两语说的偃旗息鼓。
他总是这样,泄气的很快,他的身体和他的意志都像不扎口的袋子,怒火把袋子吹起来,又很快跑掉了。
太后看了眼皇帝,道:“说到底,小段身上那些伤同你脱不了干系。”
皇帝道:“是,纵使小段有不是,你当叔叔的,慢慢教导就是了,也不该对他下那么狠的手。”
衡王不语,皇帝道:“回去闭门思过,这段时间不许再找小段的麻烦。”
衡王行了礼,甩袖离去。
小段看了看皇帝,又看了看裴再,“就这样?”
裴再负着手,“就这样。”
小段哼笑一声,“他对他弟弟是真不错,比我这个半路捡回来的儿子强。”
“不是因为这个,”裴再道:“是因为他害怕。”
小段道:“他是皇帝,他害怕衡王?”
“或许正因如此,他才惶惶不安。一个比他年轻的,健康的,可以随时剥夺他的性命和地位的人。”
小段不理解,“我以为这种不安会演变成他对衡王的杀意。”
“一些人如此,一些人则习惯求和。”裴再声音淡淡的。
小段盯着裴再的侧脸,他感觉到裴再有一些失望,尽管他从头到尾都对皇帝的表现没有一丝意外。
皇帝和太后回到后殿,小段和裴再一起向皇帝请辞。
皇帝问:“今日天色已晚,就留在宫里吧。”
小段摇摇头。
皇帝道:“朕已经申饬过衡王了。”
小段忍不住刺他,“我从新平一路到这里,经历过刺杀和下毒,如今又从火场死里逃生,实在是惊险。听说不仅是我,连我的皇兄皇弟们也都命途多舛。所以我想,还是做王爷好,回到自己的王府里闭门思过,胜在安全。”
皇帝脸上有一瞬间的不自在,“你在宫外,也没干什么好事,学会跟那些纨绔子弟一样寻花问柳了,不像样。”
小段看着他生硬转移话题的模样,并不搭话。
太后开口打圆场,“他年纪小,喜好玩乐能有什么错?哪个皇子不是锦衣玉食养出来的,只有他,前十几年过得这么苦,刚把他找了回来,就让他受了这么大的委屈。皇帝啊皇帝,你就这么做父亲。”
皇帝只得道:“是,是,母后教训的是。”
他不想在儿子面前失去作为父亲的威严,于是道:“话虽如此,但衡王是朕的弟弟,小段是朕的儿子,都是一家人,何必闹得那么难看呢。”
小段震惊地看向皇帝,他一贯的毒舌在此时竟然有些无力。
小段把目光移向裴再,他心里快梗死了,他迫切希望裴再说些什么。
裴再道:“陛下,虽然衡王和殿下都是陛下血亲,可是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臣请陛下早立东宫,以定衡王与殿下之别,以免再有今日之乱。”
太后惊了一下,没想到裴再在这个档口提这件事。
皇帝沉思起来,有些犹豫。
太后紧紧抿着嘴,一言不发。她方才这么回护小段,在这件事上却态度含糊了起来。
第38章
春三月,惊雷阵阵,万物复苏。
下雨过后的清晨还有些薄雾,竹影在晨光中影影倬倬的,太阳将要出来,霞光满天。
换女坐在檐下的凳子上做针线活,她现在有了很多好玩的东西,许久不做这个了。因为小段原来的荷包丢在了醉欢楼,所以换女又把针线重新拿起来。
庭院里放着一把圈椅,一旁桌子上放了铜盆,铜壶,剪子和剃刀。
小段洗了脸出来,没穿外袍,穿着白衫白绫裤。
不咎叫他到圈椅里坐下,往他身上围了块布,又把他的头发打散,给他修剪被火烧了两缕的怪模怪样的头发。
不鉴忙了一早上,这会儿才有功夫喝口水。陛下又赏赐了小段很多东西,为着小段刺他那一句,他还专门给了小段几个园子。
小段把地契拿过来看,皇帝给的园子,地段很好,都是名家建造。
可见皇帝是真的有心要给小段补偿。
一个皇帝,连儿子的不满都需要放低姿态去尽力消除,这让小段对他的心情变得很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