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杀黄昏(49)
“没有,”林思弦随便找了个说法,“我酒量不好,今天就不喝了吧。”
“那哪儿行呢?这是专门给你们设的宴......”
愁人。林思弦不想说自己头疼,显得好像在场就他矜贵,但又没其他能说的借口。
“今天算了吧。我也不想喝。”陈寄突然说,“明天我早班机,别耽误事儿。”
他开完口,话题突然拐他身上去了。宁沛不解:“我是没懂,前天回去,昨天回来,明天又走,你是喜欢坐飞机啊?”
林思弦头太疼,没听清陈寄怎么答的,好像他只是随便应付了一句,在场的人也没追问。
又过了几道不太新鲜的热菜,上果盘时餐桌上几个能喝的已经聊热了,林思弦终于等到合适的时间去洗手间。
他把头发扎起来,用冷水淋着脸,水温让身体一激灵,意识倒是清醒不少。水漫进眼睛让他视线迷迷糊糊,摸索着关掉了水龙头,发现这落魄酒店洗手台都没放纸巾。
考虑撩起衣服擦时一张餐巾纸递到他跟前。陈寄在他身后道:“十多年了也没学会出门带纸。”
林思弦愣了一秒,接过来,擦完脸将纸巾揉作一团扔进垃圾桶:“没纸也能用别的擦啊。”
“以前你说要找个助理,”陈寄也在旁边洗了个手,“我很好奇你这种习惯,一个人能过成什么样。”
林思弦靠在洗手台上,头上顶光照得他有些晕眩:“都跟你说了以前娇生惯养毛病多,现在糙点不也一样过。”
陈寄把水关了,没接话,林思弦接着说:“陈寄,你不会是在可怜我吧?”
陈寄反问他:“你觉得呢?”
“不知道才问你啊。”林思弦说,“你不会是替人操心惯了,对每个睡过的人都这么有责任心?觉得你潜了我,连我你都要心疼。”
陈寄笑了一下,没答话,手揣进兜里。
林思弦从对方的沉默里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又继续说:“没必要,我说了我活得尚好,虽然那晚睡得不算愉快,但我也不至于跟你计较,跟我睡过的人里没你这么爱当爹的,说实话那天我也没算服务上你,那片子我能不能拍其实——”
他话被一双手截断。陈寄将他嘴攥成一个圆圈,在他骤然变亮的目光里往里塞了一粒什么东西。
“活得尚好,”陈寄把一盒药扔洗手台上,淡然道,“每个跟你睡过的人都知道你这么嘴硬吗?”
说完陈寄松手,转身回往宴会厅。熟悉的口感在口中蔓延,林思弦不用去看也知道,陈寄扔在洗手台上的是对他唯一有效的止痛片——他曾经让陈寄替他跑腿买过很多次。
陈寄的情况要比所有人都复杂得多。
因为林思弦在他身上犯过很多次错误,让他随便一点同情就能救林思弦于水火。
他知道,比起承担为了袒护谢洛维承担惹恼彭骁的风险,随手买一盒药对陈寄来说不算什么,但这一盒药又能让他铭记这个夜晚。比起这一天的头疼,这件事好像更让他难以忍受。他对身体发肤之痛的忍耐阈值随岁月增长,而对于陈寄的得失之痛,经过这么多年练习依旧天资愚钝。
这顿杀青宴吃完的时候,止痛药终于见效。林思弦晕晕乎乎地回到417,在床上干坐了很久。直到觉得自己快要融化在这张床上时,他又站起身来,拿过自己的手机,自暴自弃地又在网上搜《黄昏谋杀案》。这次他真的从第一章开始看。
从得知陈寄是“万物沉寂”后,这还是林思弦第一次对比起这个人前后十年的文字。
“我曾有过很多自负又堂皇的时刻。”这是整篇小说的第一句。林思弦觉得这些文字变了很多,省略了很多修辞,省略了很多意象,不变的是留存下来的那些喻体依旧奇特。船是肋骨,墓碑是冻住的浪,但又没有后续描写,点到为止。林思弦很快便能理解这本更大众化的原因,没有烧脑的剧情,精简的文字构画出于山的生活。他很快就看到于山跟明玉珠的片段。
他停住了。做了很久的思想斗争才最终决定往下翻。
的确是如评论所说,令人颇有些面红耳赤的描写。在于山的初次性|事里足以窥见日后杀伐的潜质,他将昂贵的旗袍糟蹋得稀烂,毫不怜惜地将碎片塞进阿珠嘴里。后面几次也同样如此,虽然考虑到行文内容一笔代过,但片言只字的细节也能看出狠戾——失温,吼叫,脖子上被掐出的印记......
真实的描述总会让人浮想联翩。一想到那句“有真实经历的人写出来的”,林思弦蓦地胸腔苦闷,好像真有人掐住自己脖子。但琢磨半天又觉得不太对劲,总觉得不像是文字带来的幻象,那种呼吸急促的体验感仿佛存在过。林思弦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并不疼。
止痛药的副作用之一就是嗜睡。林思弦还没看完于山跟阿珠的片段,不知不觉间就陷入了睡眠。
不过他一向睡得浅,有人敲门时又立刻醒过来。手机落在他头边,已经只剩两格电。
林思弦轻轻拍了拍自己双颊,前去开门。许苑穿了身睡衣,友好地朝他笑笑:“我给你发消息你没回,我想着还不到十二点就直接下来了,你不会睡了吧?”
“没,躺着休息呢,”按理来说应该邀请许苑进门,但今天没到林思弦收拾房间的日子,“有什么事儿吗?要进来坐的话里面有点乱。”
好在许苑也不是想随便扰人清静的人:“没事儿,我就是来拿个东西给你,你不是周末要回去了嘛,我后两天行程都很满,怕没时间。”
许苑递给他一个小铁盒,是一盒茶叶,明显是份礼物:“应该第一天就给你的,一忙就给忘记了。”
“怎么这么客气,”林思弦朝他笑笑,但没接,“我也没什么可以回赠的。”
“拿着吧,不贵,”许苑说,“本来我意外得到这个角色是好事,但不是连累你们多辛苦几天,该我表示的。”
见林思弦接过去,许苑又接着说:“那天我也没料到你不知情,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想来想去还是想告诉你,虽然苦难没什么好美化的,但既然发生了也不完全是坏事,至少让未来的好事都显得珍贵一些。”
林思弦不太习惯接受别人的安慰,于是只能温和地笑得更深一些:“谢谢。我真没什么事儿。”
不想维持这种氛围,林思弦掂量着手里的茶叶转移了话题:“不过你这茶送我有点暴殄天物了,我对这方面没什么研究。”
“试试看呗,说不定就有兴趣了呢,”许苑说,“我还以为那天咱们能在浴池里相遇,是因为你跟我爱好一样,都喜欢爬山、喝茶、泡汤呢。”
“太有雅兴了,”林思弦把茶叶放好,“我是个俗人,那天本来想去找个按摩,后来泡久了忘了这一茬。”
“啊,我原本也想按摩来着,听人说本地按摩下手很重,怕疼就放弃了,”许苑接话道,“不过像你这种能接受纹身的人,应该也不怕痛。”
林思弦原本想说的话冻在嘴里。
他好似听见了什么天方夜谭:“我,有纹身吗?”
第37章 纹身
许苑也愣住了,半晌又笑开:“你逗我呢吧,就在你后腰上啊?你不会是纹完自己给忘了吧?”
林思弦大脑一片空白,又天旋地转起来。一个漫长的吐气后他稳住心神,回答许苑:“啊,你说那个,之前好玩贴的纹身贴,真忘了。”
“现在技术真是发达,泡水里那么久纹身贴都不掉色,改天我也去试试,”许苑不疑有他,“那没事儿我就回去了,如果明后两天我还能抽空的话,咱们再正式道个别。”
“好的,”林思弦维持着淡定的表面,跟人真诚致谢,“真的谢谢你。”
许苑走后,林思弦的困意被彻底一扫而空。
他木头人一般原地愣住长达半分钟,然后又好似精神病附体脱掉自己上衣,赤条条走到洗手间那面镜子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