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尊对他一往情深(144)
方才,孔怜翠是一时冲动才口不择言,眼下热血褪去,哪里敢当着乘岚的面把这话说清楚。
但立于面前的,又是个神秘非常,似乎与那位“尊上”气息相同的妖物,孔怜翠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
“别为难他了。”乘岚突然出声:“你若真想知道,我告诉你便是。”
只见乘岚从怀里掏出一枚手帕,展开后,里面只有一团漆黑的渣滓粉末,像是什么东西被烈火炙烤至碳化后破碎的遗骸。
乘岚伸手捻了捻粉末,轻声问:“你还认得这是什么吗?三百年前,你把它给了我,却没告诉我该如何使用。”
红冲的遗物无非眼睛、藏官刀、花瓣三样,若非要说的话,还得加上那枚木锁。
此物原本就是乘岚相赠,二人决裂之后,就像乘岚悉心保留着木酒杯一般,红冲也摘下了这枚锁,悉心保管多年。
被交还给乘岚时,上面多了一句他的寄语,看起来似乎就只是还给乘岚一份聊做安慰的念想罢了。
但乘岚既然说“如何使用”,红冲便知,他定然发现了其中的关窍,想来是已经使用过,如此,也难怪那枚木锁会化为焦黑的木灰。
“为什么不告诉我?”乘岚执意问。
红冲便说:“得用之时,自有神通。”又忍不住稍稍蹙眉,低声道:“自然,我宁可永远不会有这一刻。”
话语间,孔怜翠却听出来几分不对,见缝插针地叫道:“什么意思?你、你真的是——”
未及话音落下,乘岚瞥他一眼,便用幻术封住了他五感其四,又以露杀剑将他捆成了个粽子堆在一旁。
处理了贸然打扰的人,乘岚才继续道:“你真的够狠毒。”
红冲摇摇头:“随你怎么说。”
旁的事他对乘岚确实多有亏欠,乘岚一难过,他就自觉地收了花招,无论怎样都肯顺着乘岚。
唯独这件事,再给他一次机会,他还是会这样做。
见他不为所动,乘岚却是莞尔一笑:“但你到底棋差一着……它根本没能留到你想象中的‘得用之时’。”
“怎会?”红冲的目光落在那捧木灰上,迟疑道:“那它又是如何变成这幅模样?”
“你还不肯说,那就我来说。”乘岚上前几步,将木灰送到了红冲眼前,若非二者皆呼吸轻慢,恐怕气息吹拂下,早就被木灰扑得灰头土脸。
“你刻上那行字,是为了掩饰其中的术法,而我倒不知,你是在什么时候与江姊私下来往,学了这一手字诀来,叫我都懵懂无知许多年。”乘岚笑道:“若非我阴差阳错地入了魔,还真的能叫你逃过去……逃过这里面,你的‘苦心’!”
他所言尽皆属实,红冲无法反驳。
作为魔尊的那八年,红冲私下与游元尊者、江合心二人确实有些来往,血海深仇隔在中间,也是花了好些年的功夫,又派出程珞杉从中斡旋,才勉强算是达成了这道交易——红冲助江合心重修正道,江合心则将这道字诀秘法传予红冲。
之所以在这枚木锁上如此费尽心思,不过是为了保护木锁中藏着的神通不被人发现,能够发挥应有的作用。
“那是你的莲子。”乘岚颤声道:“你之所以说你从没想过竟能重修,便是因为你将仅剩的法力与一丝神识都凝结在其中,什么都不剩下了,所以才绝无重修的可能,是不是?”
“……是。”
而这枚莲子如一枚“丹书铁券”,危急关头,可保乘岚一命。
自然,红冲身殒那时,乘岚早不是任人拿捏的弱小修士了,这世间可堪作为他对手的修士少之又少。
所以这道神通是为了在天道之下,护乘岚无虞。
哪怕异变突生,或是结界受损,抑或是因果命数……甚至是境界突破的一道天雷——凡是与天道相干之难,带着这颗莲子的乘岚,定能逃过天罚。
即便是红冲并没能平息熔炉众魂的怨气,没能控制住不灭真火逸散世间,让错乱世间被尽数清洗,乘岚也不会被卷入其中。
长命锁也好,偿命锁也罢,戴在红冲自己身上时发挥不了作用,轮到乘岚戴着,红冲非要它名副其实。
“你真的够狠毒……”乘岚又重复了一遍。
红冲便垂下眼眸,不敢再直视他。
良久,他仿佛突然想起什么,低声问:“那夺舍又是怎么回事?”
乘岚轻笑一声,似乎终于轮到了他的主场。
“我走火入魔,天道遣雷,要劈散我这一身修为,可到底没能劈下来,并非因为你的莲子,而是我功德加身。”说出‘功德加身’四个字时,他的语气中平添一丝若有若无的嘲讽,“但也是借此机会,我发现了其中异常,于是假作自杀,强行破开了木锁。”
说的人话声平平,听得人却惊心裂胆。
“自杀”二字,听得红冲脸色微变:“为什么?你答应过我——”
“没有人答应你!”积压多年的怨恨终于爆发,乘岚情难自抑,说出了这些年不曾宣之于口的真心话:“你只管自说自话,就把眼睛给了我,替我安排好了一切。你怎么知道我究竟愿不愿意?我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你就——”
他话语骤停,面对着死而复生的红冲,终究不肯将“死”再次与此人相连。
急促地喘息一声,跳过了这个乘岚不忍吐露的字眼,乘岚气息渐平,缓缓道:“所以,我得到了那颗莲子,拿着它去问孔怜翠,有没有什么办法?他告诉我,这颗莲子已无生机,哪怕存有法力和一丝神识,也无法再次生长,除非能够获得与其中法力相等的生机。”
言及此处,他挑了挑眉毛,露出一个报复意味的微笑。
“所以……我想出了另一个办法。”
“我将它吃下,用血肉和真气供养,令它在我心口生了根、发了芽。我期待着它茁壮成长,总有一天能够将我吞食,待得那时……”他看着红冲,语气和煦如春风:“新生的你,就能夺舍我的身体,你也可以亲自去看你想看的风光了,对不对?”
第91章 况复此心同(九)
良久过去,红冲怔怔地看着乘岚,竟然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只觉得一股火从心口里冒出来,烧遍了五脏六腑,大抵五内俱焚便是如此。先是焚得他腹中空空,又沿着脊椎一路爬上了脖颈,灼得他喉咙肿痛,堵得气道都不通气了。
到最后,那股火蔓延到他脸上,他张了张嘴,舌尖便有一种烟熏火燎的咸涩。
“兄长,我……”沙哑的声音溢出来时,红冲已轻轻伸手,拥住了乘岚。
他微微低着头,把眼窝紧紧贴在乘岚的脸颊,让从眼眶里迸发出的热意抹了乘岚一脸。又靠近乘岚鬓边,低声道:“我不会再这样做了。”
似乎乘岚想听的,真的就只是这句话而已。
或许是“夺舍”有违于乘岚一直以来的形象,以至于他起初不愿将此事畅快说出,他害怕被红冲知道,自己居然动过这般心思。
可如今说出口,他反而觉得爽快。
大抵报复的火已在他心中烧了太多年。
一个人孤独地走在这条漫漫登仙路上,爱恨难解,至宝难求,却有苦难言——有时,他真希望红冲也能尝尝这痛苦的滋味。
可如今人在眼前,他又哪里舍得为了置这一口气,真的作出什么来?这份怨怼被按捺在心里,硌得他一颗心七上八下,放在哪里都觉得难受。
终于叫红冲也知晓了他扭曲的心、他恶毒的真面目……那口一直顶在心口的气,才终于顺了过来,让这颗心也得以落回原位。
静了许久,乘岚终于闷闷地说:“我知道了。”
慢慢地,乘岚也抬手回抱住红冲,双手贴在红冲后心上,温声道:“你已发过誓了,现在,我相信你。”
他说着,无声地默念了一遍红冲的誓言,仿佛是提醒,又似呢喃一句十分动人的情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