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尊对他一往情深(136)
从前,红冲总是无法无天的,哪怕在走火入魔之前,也从来不曾把什么寻常的规矩礼法放在眼里。他想要勾引人时,自然也对肢体接触毫不避讳——既不吝啬自己,也不在意他人。
这倒是头一回他做出这般欲靠又止的模样,乘岚觉得有些想笑,却又笑不出来。
他似乎也下定了什么决心,缓缓开口:“你如今……倒是不似从前了。”
究竟是哪般与从前有了差别,乘岚不曾细说,或许,也早就无需细说。
红冲还没来得及从此言中琢磨出,乘岚意在何事,自己又该如何解释,倏然觉得周身威压暴涨!
甚至说不上有什么“一言不合”,乘岚就这样动手了。
大乘期的磅礴真气,夹杂着丝丝缕缕的魔气,渐渐尽数化为魔气,窜进了红冲体内。
既不似从前那几回投鼠忌器,有所保留;亦非红冲走入熔岩之前那时想要斩尽杀绝一般,这一回真是狠而利落……又有几分莫名。
红冲只觉得浑身经脉无不酸痛,尤以心脉为甚。
突然,他闷哼一声,察觉到那真气直接绞碎了自己的元婴,却又在散功之前,迅速地拢住了他的法力,但渐渐地在他体内,形成了一个新的元婴。
这手段像是夺舍,但到底不曾将神魂也一并掠夺,故而比寻常遭人夺舍者更加自由。红冲莫名忆起了乘岚曾趁他功力尽失时,在他体内种下一个以自杀催动的禁制之事。
本该是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的情景,红冲没想到乘岚会如此——但细细想来,这份心思似乎从未变过。
他自以为参透了乘岚心意,便适时地做势靠向乘岚,正要十分楚楚可怜地讲两句软话讨乘岚欢心,张了张嘴,却发觉自己发不出来声音了。
人心或许不变,但三百年足以让乘岚对真气的掌控登峰造极,能把他当个皮影人随意把玩。
见他怔在原地,乘岚终于露出一个久违而又陌生的微笑。
“你有苦衷,我明白。”乘岚语气轻柔:“既然你不肯与我说,就……闭上这张嘴,继续叫大家都蒙在鼓里好了。”
追寻了三百年的谜,如今谜底近在眼前,乘岚反而不想揭开那层纱幕。
又或许,他只是害怕再次失去,所以宁可继续被蒙在鼓里。
但红冲却品味出,这话似乎睚眦必报,实则隐约冒出一丝若有若无的酸味来。
他醍醐灌顶,仿佛突然明白过来了什么——但如今,却是想说也说不出来了。
“你从前叮嘱过的那些事,我都上心了,你也无需担忧。”乘岚缓缓道:“至于现在,你就乖乖呆着吧。”
连元婴都换成了乘岚捏造的,自然,这具身躯现下只会更听乘岚的话。
话音刚落,乘岚虚点红冲眉心,红冲顿时不受控制地化为缩小了许多倍的妖形。
莲花落在乘岚掌心,乘岚见之一怔,蹙眉道:“怎么是红的?”
他不曾解开红冲的禁言禁制,红冲被迫沉默,心中却悄悄附和了一声:他也想问问怎么回事。
乘岚的目光落在那几抹违和的白色上,手指缱绻怀念地捻了许久,好几次,他似乎微微用力,想要干脆将它们从花台上扯下,但最终还是没能狠下心来。
哪怕那几瓣雪白在红冲的授意下,早已百依百顺地贴着乘岚掌心,绕上了他指间。
“罢了。”乘岚突然撇开视线,随手将他放在肩头,拎起一旁的藏官刀,似乎准备离开熔炉口。
这刀方才一直跟随在红冲身侧,乘岚从熔岩中捞出红冲时,自然顺手把刀也一并捎上了岸。
但乘岚细细端详了藏官刀许久,隐约觉出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奇怪。
又或许这不是奇怪,而是正常,反而是因为他已习惯了这刀的邪性,一朝改邪归正了,他才觉得处处异常。
“这刀里的那股怨气,似乎消失了。”乘岚解释道。
怨气确实已尽数散去,因为刀中原本留了一道不灭真火,长久以来,默默地灼烧着刀里受刑的那些魂魄——那些将他人作人丹吞食的生魂,在刀中受刑百年,自然怨气横生。
而方才刀随红冲一并落入熔炉,真火与冤魂自然回到了熔炉中,藏官刀上自然不再怨气缠绕……红冲反而奇怪,他自己从三百年前循机偷生至此,已算幸运,却不知为何还能落入熔炉之中仍然全身而退?
吊诡,实在吊诡。
而除此之外,藏官刀中的那道真火,原本也该承担职责,将“人丹”的残魂剥离,让其死后能够顺利转生才对。
但如今看来,似乎这计划也不大成功,因为随着记忆复苏,红冲已猜到了那偷燕窝的碧衣贼该是何人。
自然,思及此事,便难以避免地忆起玉滟来。
他想,原来文含徵若无离魂之症所扰,若非身份所困,原来该是这般模样。
可他更在意,原来乘岚真的能放下。
二十多年相伴的师弟,在年少轻狂的乘岚生命中,堪称是最重要的几个人之一。但随着仇人们死的死,恩怨也已渐渐淡去,乘岚没有辜负他临死前的冒险托付,转世之后的玉滟过得很好,却不曾与乘岚牵上太多因果。
乘岚关照他,可为妖修正名一事,并非全为玉滟——力排众议推行此计时,大抵乘岚甚至还不知道他转世成了妖物。
三百年来,乘岚与程珞杉的矛盾越来越激化,如今几乎已无法心平气和地坐下好好聊两句,玉滟便成了其中的“传信燕”。乘岚用他时,似乎也是如此公事公办。
可是,乘岚却放不下那段如此短暂的情。
比之与师弟的二十年,比之他死后的三百年,那短暂的时日本该如过眼云烟。
正因如此,红冲才会想要任性地让乘岚杀了自己。
人的心本就比妖复杂,情于人心,本该是来得莫名,走得迅速……可这份纠缠作一团的情,就像一坛糯米酒,从此在乘岚心里封坛,酿了三百年,反而愈演愈烈,辣得人难以呼吸。
红冲便作出娇弱的姿态依在乘岚耳畔,趁机悄悄将神魂探入乘岚识海之中。
片刻的抗拒之后,乘岚拧着眉毛将他放了进来。
神魂相连,红冲向他也敞开了自己的识海。
于是,徜徉在竹林般的识海中,他终于捕捉到许多光华流转的碎片,每一片,大约都是红冲的记忆。
有很多记忆就像是尘封已久的古籍,字迹朦胧,只能窥见没头没尾的片段。
也有很多记忆同样珍藏在乘岚的识海中,这三百年来被无数次回想。
直到他翻到一页,在香兰山脉脚下的那处宅院,红冲悉心烹制了红烧鱼和荷叶焖饭,又布好茶酒,满心期待地等着他回来。
乘岚知道,自己终究没有回来,因为收到了宗门急信,说师尊遭袭,重伤卧床。他匆匆赶回云观庭侍奉,却就这样步入了一个精心编织的“陷阱”。
没有袭击,没有重伤,一切的一切,都只是善仪真尊的计划罢了。
将他召回宗门,以师命困在戒律碑前,叫他错过了那场“鸿门宴”,错过了最后能拦住红冲酿下大错的机会。
后来,他们终于不欢而散,分道扬镳。
陷于困境中时,乘岚试图追查真相,却四处碰壁,自顾不暇,顾不上深想这一切究竟是为什么。
可后来,当他终于成为了大名鼎鼎的照武真尊,他终于有很漫长的闲暇去做任何他从前没有试过的事情,无论那事究竟是他想做的,还是不想做的;也终于能在许多个无眠的长夜不再修炼,只是静静地小憩片刻,回想自己没能挽回的一切遗憾。
而在他修习命道大成后,又亲眼见到玉滟的那一刻,乘岚也终于明白了——他的师尊,善仪真尊,才是真正注定了师弟文含徵会死的罪魁祸首。
善仪真尊给了文含徵生命,却只是意图将文含徵作为人丹供自己吞食。但文含徵命丧火山,魂却并没有通过阵法回到善仪真尊体内,反而覆盖了那道人丹的阵法,让善仪真尊遭此反噬,才重伤不愈,危在旦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