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尊对他一往情深(110)
话音刚落,他又痛得弯下身去,红冲读到他的心说:并非忘却,而是不能记得、不敢记得。
他能将意识控制到这等地步,可见神识如何强大,几乎可以说是无坚不摧。可铜墙铁壁如他,竟然也会说,有连记都不敢记得的事情——红冲只能想到一种可能,那便是项盗茵曾经遇到过类似的人,也拥有过自己如今的这般神通,能够勘破一切谎言与虚伪。
而他的神通,分明就来源于不灭真火,朱不秋却说,这是被自己抛弃的“权能”——可这双眼睛分明是被朱不秋所夺去,又怎么能算是他自己抛弃?
究竟是天道将这份启悟先后赐给了方赭衣和他,还是就像朱不秋曾夺走他的双眼一般,也有人偷走了本该属于他的权能?
“我知道,你问起‘人丹’,不是为了程珞杉,就是为了文含徵。”项盗茵又说:“人丹并非我所造就,但你确实该问问我,‘人丹’究竟是什么。”
红冲不喜欢这种被人牵着鼻子走的感觉,但这个问题他无法拒绝,于是顺水推舟问:“有关于‘人丹’,你都知道什么?”
“鬼修靠吞食生魂修炼,最偏爱妖灵,我想这你是知道的。”项盗茵道:“但妖灵难得,且鬼修境界越高,越难突破。”
这话说得倒不错。
大道并非无情,而是大爱,人要登仙,便是摒弃小爱,顿悟大爱的修行;妖也同样,只是若不先学会七情六欲,那便是纯粹的无情。
对于鬼修来说,确实是修行不久的妖灵为佳,因为人魂哪怕是无知稚子,也大多比妖有更多复杂的情绪与杂念,既不利于修行,更易遭反噬。但这其中也有个矛盾在,便是鬼修所吞食的妖灵修为愈高,自己所能得到的进益越多;可妖灵本就罕见,若要修行久,难免沾染七情六欲,便有了如人生魂的缺点。
吞食生魂有伤天和,这条登仙路困难重重,也算是天道的惩罚。
“所以他们想出来一个办法——自己养一个心地至纯至净的人做‘人丹’,一点一点培育长大,从小就抽走一缕魂去,‘人丹’缺魂少魄,往往痴傻固执,自然比常人心思纯净;而由自己亲自教养,取用时哪怕亲自动手,‘人丹’也难有太多怨念。虽然比不得妖灵,但到底好过寻常的生魂。你说是不是?”
项盗茵声音温柔:“善仪真尊寿逾五百,你觉得以他的境界,究竟什么人值得他老树开花,亲自孕育一个孩子?却又这些年,从来不曾听闻他有一个爱重的道侣?”
“那分明是他通天路上的储备粮啊。”
第68章 水覆难再收(三)
红冲握在藏官刀上的手微微颤抖,却最终没有狠下心来,将刀从项盗茵肩头抽出。
“所以他灰飞烟灭……是被善仪真尊吃了。”他的双眼死死盯着项盗茵,而项盗茵除了因失血导致的面色稍显苍白外,并无异常,足以见得他并未说谎。
如果文含徵是善仪真尊所圈养的‘人丹’,方三益便是定寅真尊所圈养的‘人丹’?也难怪孔怜翠无法信任定寅真尊,生怕窃丹方一事稍有波及方三益。
可是妖灵罕见,难道孔怜翠就真的逃过了定寅真尊毒手吗?
无晨谷之事如今实难考证,如今面对着项盗茵,红冲只能挤出一句:“那引心丹为什么不能救他……”
话音未落,红冲自己已有了答案。
失魂少魄,说是不人不鬼也不为过,哪里是一枚丹药能救得了的?
谁知项盗茵却是一怔,反问道:“他吃了引心丹?哪里来的——是我给你的那枚?”他很快反应过来,恍然大悟:“怪不得你没有被发现,说不定你真可以做到……还得多谢他啊!”
“你什么意思?”红冲真气涌动,目光沉沉。
项盗茵原本想用这颗引心丹来让自己暴露?可是按照他的记忆,引心丹分明该是天地灵力与方赭衣从不灭真火中所得的顿悟而成——也正是因为不灭真火仅在方赭衣手中,才只有方赭衣能炼出引心丹来。
如果现在的项盗茵没有在说谎,那就是刚才,红冲所读到的记忆并非真相。
难怪项盗茵明明都已将记忆放开,却还是被心火烧得疼痛难忍。
不仅如此,似乎项盗茵自己对此也并非全无所知,恰恰相反,项盗茵甚至早有预料。
“哈哈哈哈哈哈,果真是天无绝人之路……”项盗茵狂笑得几乎上气不接下气,断断续续道:“既然你没吃,那我也没什么好怕的了,就告诉你吧。”
“等等,”红冲莫名有种不祥的预感,抢先道:“我还没问完,还有小草呢?你在主峰见过他,对不对?”
“是程珞杉告诉你的。”项盗茵了然道:“师小祺啊……一开始,我还以为他是你派来的。”他倒是也丝毫不掩饰自己早就认出了朱小草的身份,声音低了几分:“但是文含徵到底死于谁手,朱小草如今又是如何,这两个问题,我只能告诉你其中一个。”
他仿佛完全不知道自己眼下是何等的狼狈,还想拿出在枫灵岛上那个风光无限的斗魁真尊的气度,作出游刃有余的姿态来:“毕竟我说了,我忘了,至于能想起来哪一个,你来决定。”
红冲威胁:“你以为你有得选?你猜猜我问了一个之后,再把你揍得半死不活,你还能不能想起来其它的?”
“想不起来。”项盗茵微微一笑:“因为那时候,乘岚就来了。”
哪怕明知感知范围内并无那股熟悉的气息,红冲仍然在听到“乘岚”二字时心口一窒,这把软肋拿捏得很巧妙,但他面上并不露怯,冷笑一声:“我又没把你怎么样,哪怕他来了又能如何?”
他耍起赖来,也是全然不顾如今二人姿态如何——他用剑把无力反抗的项盗茵钉在地上,还用一只脚踩着项盗茵的胸口,真是十分凶神恶煞的做派。
“哈哈哈哈。”项盗茵又笑了两声,说:“时间不多了,你快选择吧。”
也不知项盗茵究竟如何做到,红冲在心中连连默问,却不曾读到任何答案,无论是“文含徵死于谁手”还是“朱小草如今怎样”,仿佛真的如项盗茵所说,这一切项盗茵想忘就能忘得一干二净,但要想起,也能随时想起。
他又细细思索这两个问题。文含徵的死因原本已经说开,该是因为身为善仪真尊圈养的人丹而魂魄有缺,因此在火山之难中,善仪真尊吞食了他的魂魄。可项盗茵一听他曾服过引心丹,也态度大改,似乎和方三益不约而同地将凶手归结于引心丹……又或是方赭衣。
而朱小草如今怎样,红冲更是一头雾水,他期冀于项盗茵能给出一个他从未设想过的回答,又怕这也是项盗茵的文字陷阱——如果先到一就这样告诉他,朱小草已命丧火山,又该如何呢。
似乎两个问题都有迹可循,又似乎尽是项盗茵的陷阱,红冲心里的那股不安愈演愈烈,电光石火之间,他仿佛察觉到冥冥之中,有另一双手,将所有人推向该去的位置上。
可他唯独不想任人当剑使。
他望着项盗茵,终于拧着眉毛沉声开口:“我问你,那个你第一次挥刀杀死的妖物,那个令方赭衣‘功德加身’的妖物,你把他……我的尸身给了方赭衣,是不是?”
项盗茵怔了片刻,似乎没想到他兜兜转转,竟然回到了一开始从自己记忆中看到的那段过去。他大笑出声,忍不住道:“你果真敏锐……不灭真火,果然什么都逃不过不灭真火啊……”
喃喃自语声中,鲜血源源不断地从项盗茵的七窍迸出,红冲连忙将真气注入他体内,却意识到这与他的伤势无关,也并非真气,而是他的识海濒临涣散。
可是好端端地,怎么会识海涣散?红冲忽地反应过来,是他自毁神识了!他学着乘岚误以为自己入魔时,为自己梳理识海的模样,当机立断抬手按住项盗茵额头,神识主动探出,试图稳住项盗茵的神识,却是蜉蝣撼树,螳臂挡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