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攻的我不可能是魅魔(290)
祂偶尔会对他说话,即使知道得不到回应,也并不期盼回应。
“你为何——那般难过?”
通过各个源的记忆,祂看到了每一个不同时空的沈琅。
升阶考核中,自白银之茧内诞生的神琅,坚定放弃了永生的力量。
星际飞船副本里,对黎源诉说渴望自由的沈琅,眼底是不曾熄灭的火。
万相界内,对任性的万相本源带着无可奈何的纵容的沈琅。
还有,在生命最后的瞬间,那个决绝地走向自己,走向毁灭,只为终结一切轮回的沈琅。
“那个地方,让你如此辛苦么?”
祂的疑问在虚空中回荡。
沈琅残存的灵魂碎片中,弥漫着深刻的疲惫与挣扎,以及几乎化为他存在底色的冷漠与孤独。那是轮回空间无数次生死倾轧后,留下的深刻烙印。
祂是系统的缔造者,亦是这些无尽苦难的源头。
“我很……抱歉。”
祂尝试琢磨这个词的含义。在源的记忆里,它总与痛苦、遗憾和亏欠相连。
为什么会感到抱歉?
祂是主神,是创造一切的存在。沈琅和源,无数的位面与法则,乃至轮回空间,都不过是祂的造物。造物主于造物,本应无所谓亏欠。
但那份情绪却真实存在着,并始终缠绕着他,挥之不去。
“我曾以为,创造即是终点。规则是唯一真理。”
祂的意志停顿片刻,扫过沈琅残魂中那些与源交叠的片段——激烈而炽热的纠缠,深藏于心从未言说的遗憾,以及无数细微而真实的瞬间。
“但你让我看见,规则之外的东西。”
虚无中没有回应,那具新生的躯体尚在沉寂。但祂并不在意,只是继续低语,语气中透着连祂自身都未察觉的柔软。
不知过了多久,沈琅的躯体终于完全成形,最后一缕金色流光汇入他的胸口。
一颗新生的心脏,发出了第一声轻微却真实的搏动。
呼吸平稳,睫毛轻颤,仿佛随时会醒来。
祂的意志凝注于那微弱初生的搏动,一种陌生的悸动随之泛起。
这种心绪是欣喜,还是期待?还是从源的记忆中承接而来的更为复杂的情感?祂不去分辨,也无意分辨。
祂的存在,自创世以来,便是为理性而生,为秩序而存。曾几何时,万物皆循其轨迹运行,意志中不染尘埃。
但此刻,那曾无懈可击的无伤意志,却被一抹微不足道的暖意所牵动。
祂甚至隐约设想,若沈琅睁开眼,若那双黑眸中重新燃起光芒,祂该以怎样的姿态,站在他面前?
祂的意志广阔无垠,在沈琅几乎凝实的身躯旁盘旋,感知着那颗心脏的律动——名为生命的节奏。
祂开始明白,沈琅所说的“替我好好活着”,究竟意味着什么。
作为永恒的存在,祂从未“活着”。祂只是“存在”。
无垠的岁月仅仅是存在的单调延续,缺少了生命应有的真实与厚重。
“活着”,不是不朽的永恒,不是掌控万物的神之姿态,而是拥有心跳,拥有喜怒,拥有去爱与被爱的资格。
沈琅所追求的,从来不是神的庇护,而是一份平等的,相知相守的陪伴。
这句话并非命令,其分量却远超任何规则指令,撼动了祂意志的基石。
祂,宇宙之源,秩序之始,刻却被一份人类的脆弱情感所打动,作出了亘古以来从未有过的决定。
祂做出了一个比创造宇宙更艰难的选择。
“我要成为一个真正活着的人。”
祂低声说道,手掌抚过沈琅的面庞,随后缓缓抬起,指向那无边无际的虚无。
金色的神力,曾编织三千世界的权能,曾于弹指间倾覆星河的伟力,汇聚成一条无比璀璨的金色光河。
祂开始剥离自己的神性与力量,每一分剥离,都带走恒古的记忆与创世者的权柄。
一种撕裂意识的痛感传来,是祂以来,祂第一次体验到何为“疼痛”。
祂不禁想到,沈琅在步入毁灭之时,是否也承受着这样的痛?
神性的剥离远比预想的困难。构成祂神格的每一片法则碎片都在抗拒,不愿被割舍。但祂的意志未曾动摇,将那些法则与神力逐一抽离,任其在宇宙间自由流淌,化作新的秩序碎片。
被剥离的神力按照祂最后一道指令,将无数正在崩塌的世界从中挽回,将混乱中的法则一一梳理。
新生的秩序没有主观,它不评判善恶,不筛选强弱,只是单纯地维系着基本的平衡与流转。
生命的生灭回归自然,能量的流动有了新的循环。旧轮回空间中带来的压迫与苦难,在这一刻被彻底抹除。
最后一丝神性离开时,祂感到自己正在坠落,被压缩,意识逐渐缩小,从那无边无际的“存在”凝聚成一个狭小,有限的个体。
漫长岁月中积累的无尽知识与记忆尽数褪去,留下的只有与沈琅相关的片段——那是各个源的记忆,是黎源与沈琅在星际飞船上的对峙与亲密,是陨星源漫长等待中的执念,是万相本源原始而强烈的占有。
祂带着这些记忆从全知全能中退却,只为靠近沈琅的世界。
祂不再是统御万物运转的主神。
他只是,源。
意识回归的瞬间,源经历了前所未有的感官冲击。
疼痛依然存在,更是多出了许多了从未有过的体验——寒冷、压力、重量、身体的质感。
他有了实体,有了真正的身体,每一寸皮肤都在接收着外界的刺激;他有了心跳,剧烈地波动,心脏传来酸涩的痛楚;他有了泪腺,温热的液体从眼角滑落,带着咸涩的味道。
这一切感受如此强烈,以至于他一时难以承受。
最让他难以适应的,是情感的洪流。
没有了神性的缓冲与过滤,那些被理性分析,可以量化的情感,全部以最原始,最直白的方式冲击着他的意识。
恐惧滋生,不确定感蔓延,名为眷恋的拉扯,混杂着渴望,还有那沉重得令人无法呼吸的爱意,一同翻涌。
作为主神,祂可以轻易创造整个宇宙;但作为源,他甚至连调整自己的呼吸节奏都感到吃力。
光芒散尽,寂静降临。
那座足以承载整个宇宙的神座已经崩塌,只留下他一个人,与刚刚重塑完成的沈琅。
祂——不,应该说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掌,神光不再流转,只有凡人的温度与脉搏的跳动。他按上胸口,感受到那份沉重而真实的鼓动,一下又一下,宣告他不再是永恒不朽的存在,而是真正“活着”的人。
他拥有了“心”,一颗会因喜悦而加速、因失落而紧缩,因另一个人的存在而牵挂不已的心。
他不再是主神,他只是源。爱着沈琅的、也被沈琅爱过的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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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皮上传来温热的感觉,就像是春日午后,暖融融的阳光毫无保留地晒在脸上的温暖。
鼻端有股清新的香气,像洗衣液的干净味道,混杂着阳光晒过棉质床单的气息。干净又熟悉,是家的味道。
沈琅沉浸在这久违的暖意中,意识尚在朦胧的边缘浮沉,像陷在柔软的云絮里,四肢百骸都透着舒展与松弛。
他很久没有这样安稳地醒来了,不需要立刻绷紧神经,不需要随时准备战斗,只是单纯地被阳光唤醒。
这不对劲。
最后的记忆停留在他走向炽白的系统核心,躯体寸寸被数据洪流分解,意识也随之消散。
沈琅的思绪逐渐清晰,却仍闭着眼睛。就好像只要他一直闭着眼,就能永远沉浸在这份过于美好的,近乎奢侈的安宁之中。
可是他终究还是睁开了眼。
光线有些刺目,视野还为聚焦,朦胧间,他看到一个逆着光的身影。
阳光从那人身后涌来,描摹着那人轮廓,却将面容隐匿在一片朦胧的光晕之中,看不真切。
沈琅眨了眨眼,正想辨认清楚,未等他有进一步的动作,那个被阳光勾勒出柔和金边的身影便已俯下身,熟悉的气息迎面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