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人设崩了(133)
头顶榆树的枝叶沙沙作响,江南岸抬头看看那片摇摆的绿意,略微有些出神。
他就像小时候每天最期待的那样,盘着腿安安静静地坐在老榆树下,闻着植物清苦的香味,听着叶片摩擦出的安逸的歌谣,只是身边再也没有那个清瘦单薄的女人,她不会再用那双清澈淡漠的眼睛看他,也不会和他讲一些他听不太懂的话。
但就像你说的那样,阿树出去了,也已经见过外面的世界了。
……妈妈。
沉默许久,有人轻轻握住了他的手。
这是一个无声的安抚,言戒用自己的体温包裹住江南岸微凉的指尖,温声问:
“所以,拍完《春风》之后,就一直用江南岸这个名字了?”
“嗯。”江南岸顿了顿,又道:
“原本只是电影署名时的化名,但是后来□□件的时候需要填一个正式的名字,我不知道该写什么……就用了这个。”
“当时户口是怎么办下来的?现在还有问题吗?”
“过了一趟福利院的收养程序。应该没有了。”
“韦导帮忙办的?”
“嗯。”
“她对你很好。”
“嗯。”
“后来呢?怎么就一直留在演艺圈了?”
被问到这个问题,江南岸微微垂下眼:
“本来,韦导想资助我念书。”
“嗯。”
“但没办法,当时已经十六岁了,从来没上过学,不习惯那种生活,课程也跟不上。就没念。”
江南岸低下头,微微垂着眼:
“之后电影反响不错,还拿了奖,就有片约上门。韦导问我喜不喜欢演戏、想不想继续演,我……也不知道,但当时这对我来说是最好的选择,所以就继续了。”
言戒无声地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叹出来。
难怪,难怪江南岸总是对上学的问题避而不谈,难怪自己偶尔聊起相关话题时,他字里行间都是羡慕向往。
“那,在拍《盛夏阳光》之前有进过校园吗?”
《盛夏阳光》就是江南岸十七八岁时拍的那部高中校园剧,江南岸自己是没有这种机会了,但或许还能借角色的人生去体验一二。
聊到这,江南岸似乎很轻地笑了一声:
“虹姐接这个本的时候就是这么想的,让我至少去学校体验一下。所以进组前在取景地的学校跟着听过几天课。”
“感觉怎么样?”
言戒试图从只字片语中找见当年那个孤单的小少年。
“听不懂。”
江南岸漫不经心地弯弯唇角,浅浅淡淡的笑意像是在自嘲:
“除了语文课,其他都听不太懂。坐在后面看一天也不知道为什么英文字母能算出数字来。下课后很热闹,但跟我没什么关系,还是没法习惯那种氛围,所以只听了两天,就没再去了。”
“但你后来知道了,对吗?”
“嗯,自己学会了,发现好像也没那么难。”
“是你聪明。”
言戒忍不住抬手把江南岸抱在怀里。
江南岸真的把属于“阿树”的那部分藏得很好,好到言戒天天在他身边都没发现一丁点蛛丝马迹,甚至完全没有往这方面想。
大概是因为,“阿树”曾经缺少的东西,江南岸都在用力补全。
历史、哲学、古诗典故……流利的英语、漂亮的字体、正确的三观、独立思考的能力……唯一欠缺的大概就是情商和一些人情世故,但这对他来说,倒也无伤大雅。
很多人在正常的环境中长大、接受过优质教育,尚且做不到这么好,可有人的起点那样低,起步那样晚,还是一步一个脚印地赶了上来,把自己变成了很好很优秀的模样。
言戒为他骄傲。
江南岸乖乖任他抱着,低头靠在他的肩膀上,声音有些发闷:
“……我把所有的事都说给你听了。”
“嗯,谢谢你信任我。”
“现在你知道我是什么样子了。”
“嗯。”
“你知道我的意思了吗?言戒,我……没有你想得那么好。”
“你很好了,南南。”言戒轻声道:
“那种情况下,换谁来也没法做得比你更好了。”
“但我还是……我没有一个很好的家。”
“那又怎样?”
“你没法从我身上得到你期待的东西,你见不了我的父母,也没法融入我的家庭,我……我根本没有……也不知道……”
“没关系,宝贝儿。这不是必要的。我邀请你进入我的家庭,是想多两个人来和我一起爱你,没有别的意思。这也不是某种交换,你不用为此感到有负担。”
“……但是,孩子都会像父母,不是吗?”
江南岸闭闭眼睛,艰难地低声挤出一句话:
“我不想变成那样,我也不知道我会不会……但是我控制不了自己,那天还是朝你发脾气了,我不知道以后会怎样,但我不想……”
听着江南岸的语无伦次,言戒的心揪着痛了一下,有什么东西好像突然明了了。
原来他在介意这个。
“你没有,宝儿,那天不怪你,不是你的问题。你只是在自己也不知道的情况下生病了,不是你的错,以后我们慢慢调整就会好了。”
言戒哄小孩一般摸摸他的背:
“你不像他,一点也不像。你和他不一样,你这么聪明,这么好看,性格又好,一定很像妈妈。”
这原本是一句温柔的安抚,可听见“妈妈”二字,江南岸整个人突然一抖。
他的肩膀轻轻耸动着,许久之后,才低声挤出一句:
“可是,是我害死她……”
他一个人藏着过往、藏着愧疚和伤痛,这么多年实在是太累太累了。
这些话他找不到人说,只能选择遗忘,把它们埋在心脏很深很深的地方。
但现在终于有人知晓、并且接纳了他全部的过往。
言戒知道了他最不堪的秘密,却仍然觉得他很好,也没有对他失望,而是把他和他的过去全部温柔地拥在怀里,安慰他,告诉他自己仍然爱他。
江南岸不相信有人能为他做到这种程度,毕竟他不怎么值得,也没有多好。
但言戒就是这样做了。
他把他从死胡同里拉出来,把他的自责铺展开来,然后告诉他:
“不是你害死她,宝贝。不是你的错。错的是让她困在这里的人,是让她感到愤怒绝望的人。你是这整件事情里除了她以外最无辜的那一个,你也没有选择,南南。你没有成为加害者,还想着保护她帮助她,就说明你和林地生不一样,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所以不要自责,不要怪自己,好不好?”
言戒轻轻摸着江南岸的头发:
“我相信她做出那个决定,一定也不是在怪你、惩罚你。她只是太累了。宝贝,你可能是没能帮到她,可这绝对不是你的过错,你也绝对没有害她,好吗?”
“……”
江南岸没有应声。
许久,他埋在言戒肩膀,轻微地点了点头。
“你没有让她失望,你很好,我相信,如果她还在,也一定会为今天的你骄傲的。好吗?”
又一阵风过,榆树枝丫晃动,“沙沙”轻响。
有片树叶从枝头掉落,正好落在江南岸头上,顺着他的发丝朝下滑落,像是一个温柔的爱抚。
“想哭就哭吧,宝儿。”
言戒抱紧江南岸,感觉到他又往自己颈窝里埋了埋,像只寻求安全感的小动物。
很快,他感觉到一点点温热的湿润,自己心里也随之无端漫上许多难过。
除了在戏里,言戒从来没见过江南岸掉眼泪。
他像是安慰小孩子,沉默地顺着江南岸的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