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人设崩了(131)
很快,妈妈又问:
“知道我姓什么吗?”
“不知道。”阿树睁着眼睛望着妈妈。
“我姓俞。如果你跟我姓,就可以叫俞树,跟这棵树同名,它也叫榆树。”
妈妈说完,却又顿住,改了口:
“还是算了。”
她叹了口气,语气重新冷漠下去:
“如果可以,我真不想和你有一点关系。”
于是阿树听懂了。
妈妈还是不喜欢他,可能他做得还是不够多。
所以他点点头,再没有说话。
不过,那天之后,妈妈和他的交流就变多了。
妈妈告诉他,她喜欢树,还喜欢一首和树有关的诗,有事儿没事儿就念给他听,到后来,阿树都会背了。
妈妈还教阿树认字,先教他写自己的名字,再教他写数字,还教他写山,写水,写鸟,写花。
妈妈还会和他说:
“这山太大了,但你能看见的世界太小了。如果有机会,你还是试着走出去吧。”
“外面像你这么大的小孩,早就该上学念书了。”
“上学是什么?就是和一群一样大的孩子一起学知识,读文章,学数字加减,学写字,回顾历史,创造未来。”
“哪像这破地方,连本书都难找。”
“你太倒霉了,摊上这么个爹,生在这么个地方……算了,也没有办法,好好活着吧,以后只要别跟你爸活成一类人,别祸害别的姑娘,就算是个好人了。”
阿树觉得,妈妈是个很神奇的人,她总能说出很厉害的话,能教他写字背诗,还会给他描述一些他想象不到的东西。
妈妈好像来自另外一个世界,但却被困在了这里,所以她才这么难过吧。
妈妈还不止一次和阿树说过她想走。
也不止一次说自己身体不好了,怕是一辈子都走不掉了。
阿树觉得,妈妈对他这么好,如果自己能为她做点什么,那他一定会拼尽全力把事情办好。
所以,当妈妈让她去拿林地生藏在家里的小盒子时,他想也没想就答应了。
“见过你爸那个装饼干的小铁盒吗?知不知道他把那玩意藏在哪里?明天他要去赶集,后天才回来,他走了之后你就过去,尽快把那个盒子拿给我。盒子里面有一张蓝白色的卡片,有字,有我的照片,还有钱,你去把它们都拿给我。好不好?”
妈妈说这话的时候身体状况已经很不好了,她脸色很差,很急切,阿树感受到了她的期待和着急,于是点了点头。
妈妈见他答应,好像很高兴。
因为她捧着他的脸,亲了一下他的额头。
妈妈说的小铁盒是林地生很宝贝的东西,平时拿的时候都会避着人,尤其避着妈妈。
阿树偶然看见过他把盒子藏在床底的土砖下面,于是,就像妈妈说的那样,他在林地生早起赶集出门后摸进他的卧室,去拿那个被藏起来的小铁盒。
但那次,他没能成功。
因为林地生不知为何去而复返,刚好撞见阿树把铁盒藏进衣服里。
那一瞬间,林地生难看的表情在阿树眼里像极了一只恶鬼。
万幸的是,林地生不知道阿树是在帮妈妈,只以为他偷钱,骂他是个没出息的畜生混球贱狗。
但阿树还是挨了有史以来最重的一顿打。
那天村里可太热闹了,全村人都来家里围观,来劝和,但林地生一概不听。来人越多,林地生打得越高兴,旁人越劝,林地生就下手越狠,甚至用烟头烫他,说非要给他一个教训才好。
阿树躺在冰凉的地面上,浑身疼到麻木,意识都有点恍惚。
他想,自己是不是就要这样死掉了。
皮带高高扬起,再次重重抽在了阿树的身上。
他闷哼一声,下意识往墙角蜷缩着。
也是那时,他的目光越过林地生得意的身影,看见了后面的妈妈。
他像一条死狗,蜷缩在林地生的影子里,眼睛被血糊住了一半,模模糊糊看不太真切。
只看见妈妈站在窗外,隔着脏兮兮的玻璃望着他。
妈妈的眼神很复杂,阿树和她对视一瞬,当时其实看不太清,也看不太懂。
只知道她像个局外人,冷漠地注视着局中的他。
片刻,她收回视线,转身离开了。
后来,在梦中一遍遍复盘那一幕时,阿树知道了,那时她眼里出现的情绪叫作失望,或许还有厌恶。
是他没有做好妈妈交代的事。
是他让妈妈失望了。
阿树想。
所以,等林地生终于打累了放过了他,阿树也没有回房间休息。
他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一瘸一拐地走向东坡的大榆树。
对不起……
他想找到妈妈,和妈妈说句对不起,想告诉她,下次,下次自己一定会做好。
下次……
短短一段路对现在的他来说竟然那样漫长,他走两步就要休息一下,忍住身上的伤痛,再朝前走去。
可等他终于走到那棵老榆树身边,妈妈却没有像平时一样在榆树下蜷腿坐着。
他看见妈妈把自己挂在了老榆树的枝干上,人显得那样单薄消瘦。
再也没有下次了。
风一吹,她随风晃啊晃。
第87章 有两个名字。 春风又绿江南岸,明月何……
后来阿树经常会想,妈妈到底是对生活失望、对林地生失望,还是对他失望了。
他会想,如果自己那天能再小心点,能成功把那个铁盒交到妈妈手上,事情会不会就不一样了?
阿树知道卡片和钱对妈妈来说很重要,知道她拿到这些是想要离开、想要回家。
当然,妈妈说自己不想和他有一点关系,所以应该是不会带他一起走的。
这也没关系,就算不能和她在一起,阿树也希望她能得偿所愿。
他只是在想,如果自己做到了妈妈期望的事,妈妈会高兴吗?
至少,走前,她看他的眼神会温柔一些吗?她会像之前那样,亲一亲他的额头吗?
可是他没有做到,也什么都没得到。
他只得到了一个隔着玻璃的、失望厌弃的眼神。
可能妈妈是真的很讨厌他吧。
不然也不会那样一声不吭地离开、孤零零地把自己挂到了树上。
她走了之后,小二石村还是小二石村,林地生也还是林地生,好像除了村庄后面的荒山多了一座孤坟,其余什么都没有改变。
阿树也还是阿树,他还是每天做饭、喂鸡、喂猪、种菜,要干的活一样也没落下。
偶尔挤出时间,他还是会去那棵老榆树下坐坐。他不会别的,就只能背一背妈妈常念的那首诗,等来年春天,捧一把榆钱去她坟头种下。
女人离开之后,林地生爱打人的毛病没改,而且越来越严重,下手越来越狠。
现在女人走了,家里就只剩了个阿树,他自然不会被放过。
阿树挨的打绝大多数时候都毫无缘由,林地生好像从他身上找见了乐趣,喝了酒就摔瓶子让他捡,心情不好就抽他两下踹他两脚,找不见烟灰缸就把烟头按在他身上。
阿树身上新伤叠旧伤,总没有好的那日,他知道自己没法抗争,所以从来不反抗。
能怎么办呢?一天一天勉强活下去罢了。
或许就像妈妈说的,他生来倒霉。或许像林地生说的,他是个贱种,所以活该受这些罪。
但阿树总会想到妈妈和他说过的话。
她说,大山太大了,可他能看见的世界太小了。
她还说,她希望他有一天能走出这里,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去体验一下不同的人生。
可他真的可以吗?
终于下定决心要离开这里的那年,阿树十二岁。
村口住的李老汉算是全村日子过得最滋润的人,不仅家里房子最大,还爱摆弄一些电子设备。
他还有一台数码相机,不知道为什么,总爱对着阿树拍来拍去。
他还会邀请阿树去自己家里,很无聊地把红豆和绿豆混在一起让他帮忙挑拣。阿树挑的时候,他就会举着相机在旁边给阿树拍照,或者就搬个板凳坐在旁边用一种阿树不大理解的眼神和笑容盯着阿树看。而等阿树挑完豆子,他会给阿树几块钱,算是报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