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泊(162)
“他出去了,”陆宗停说,“怎么了?”
陈泊秋喉结艰难地蠕动了几下,脖环收缩带来的痛楚让他脸色变得更苍白了些,声音也更加艰涩:“我想......问问他,有没有什么物种,不怕火。”
陆宗停伸手在他脊背上轻轻安抚:“你是想找什么来替代196号植株吗?”
陈泊秋摇了摇头,道:“那只......黑色的蝴蝶。”
他说话没头没尾不得要领,陆宗停看出来他有些焦虑,便吻了吻他的额头,鼓励着道:“没事的泊秋,你就告诉我嘛,我笨得很,你这么说我听不懂呀。”
陈泊秋沉默着,低垂着的眼睫轻颤了几下,他闭上眼睛竭力平复自己的呼吸,但开口时声音还是有些发抖:“上校,你想问他,我父亲……对吗?”
陆宗停怔住。
“我......没有见到过,父亲的尸体,他们说,他暴病而死,” 脖环似乎箍得越来越紧,陈泊秋呼吸困难,冷汗不受控制地淋漓而落,“我、只知道,他是......被火化的。”
陆宗停了然道:“所以你觉得,他那时候已经是某种不怕火的生物变种,火化不过是个障眼法……你觉得他就是那只蝴蝶?”
陈泊秋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关于陈中岳的记忆不断涌入脑海,在一片漆黑中他只觉得浑身发冷,肠胃开始痉挛,他想要干呕。
陆宗停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倒不是因为陈中岳还活着,这件事情他早就有预料。而是他如果是一只能够肆意漂洋过海的蝴蝶变种,且不说他怕不怕火,这太适合让他暗中窥探一切了,或许他“暴病身亡”的那一刻,才是他真正操控十方海角一切的开始,谷云峰不过是他无数牵引绳中的一根。
陆宗停打了个寒战,却发现寒气是从陈泊秋身上来的,他明明还在发烧,却像坠入冰窟一般发着抖,嘴唇一片霜白,手捂在脖环上,无意识地想要去拉拽它。
陆宗停连忙将他抱紧:“不怕。”
陈泊秋摇了摇头,眼神涣散,吐字却还很清晰,手指也很用力地反握住陆宗停:“上校,你要记住,他会、控制我。”
“唔……”陆宗停竟被他握得有些痛,“控制你……是通过脖环吗?”
陈泊秋眸光微颤,苍白的嘴唇轻微开阖着,没有第一时间回答,陆宗停却已经知道了答案。
即使如此,那朝林止聿开枪,大约也是在陈中岳的控制下进行的。他根本不是因为林止聿的死而暴病身亡,这本来就是他自己主动迈出的一步,却是踩在陈泊秋一道道深得几可见骨的伤口上。
“不重要……上校,”陈泊秋回过神来,语气有些急切,“你要、记住,在那时……杀了我。”
陆宗停立刻道:“不可能!”
陈泊秋茫然而焦虑地蹙眉,没想到也不理解陆宗停会这样果断拒绝,喉咙里支吾了半晌,努力跟他解释:“我父亲,他想杀你,他会让我……杀你,谷云峰......也会。”
他还想再说什么,口中却愈发语无伦次:“你……听话。”
一声硬邦邦的听话差点把陆宗停骨头都说酥了,他便先软绵绵地唤了声泊秋哥哥,随即才坚定地道:“别的话我可以听,这个不能。”
陈泊秋睁大眼睛,他心里焦急又不懂得表达,只憋得眼角湿红一片,眼看着就要掉下泪来似的:“怎么、胡闹!”
“泊秋,冷静下来,慢慢呼吸,听我说,”陆宗停温柔地捧住陈泊秋变得苍白湿冷的脸颊,“我相信你,你就算被他控制,也不会伤害我的。”
“上校、不要胡闹了……”陈泊秋艰涩地道。
“我可没有,”陆宗停撇撇嘴,“再说了,你别太小看我。你怀萝卜怀得这么难受这么累,一天天的都没力气,我要是还能被你伤着,岂不是很没面子。”
他趁着陈泊秋怔忡发呆的间隙吻了吻他湿漉漉的眼睛,温声道:“泊秋,相信我,也相信你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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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校,博士的情况实在不算太好,胎儿生长速度快得超出预期了,”江子车看着昏睡中仍旧被肚子压得唇色微紫冷汗直冒的陈泊秋,神情凝重,“他一直不退烧,体力不足,在船上分娩没有稳定安静的环境,会更加困难。”
像是为了验证江子车的话,船身忽然一阵颠簸,陈泊秋的肚子便以肉眼可见的幅度紧缩挣动起来,以至于他在昏睡中还是难受地按着肚子辗转,胸口剧烈起伏,喉间不断吞咽着什么。
“他要吐,扶起来。”江子车话音刚落,陆宗停就迅速把陈泊秋抱了起来,怕他弯下腰去压到肚子,便直接让他靠在自己肩膀上。
陈泊秋因为强烈的恶心呕逆感脊背紧紧缩着,隐约能听到骨头拧动的声音,但他胃里很空,只能无意识地抓挠着陆宗停背上的衣料,剧烈地干呕呛咳,冷汗混着生理泪水不断地流到陆宗停肩头,却又什么都吐不出来。
陆宗停抱着陈泊秋,能够很清晰地感受到他有多难受,心疼得手心直冒汗,大脑也是空白的,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才能让他舒服一点,好像真的是个没用的安抚抱枕。
最后陈泊秋口鼻间呛出来酸水,溅了他一身,人才稍稍缓过来,靠着陆宗停又昏沉睡去,陆宗停这才觉得自己魂魄归位,湿透了的背部隐约刺痛着,像是被陈泊秋隔着衣料挠破了皮。
“还能挠人,应该还是有点力气生孩子的,”陆宗停接过江子车递来的软巾给陈泊秋擦干净,也不知道自己嘴巴里都在胡言乱语些什么,“是吗?”
江子车愣了一下,不知道该怎么应答,便点了点头,沉默了片刻后道:“上校,孕育生命是很辛苦的事情,如你所见,博士现在变得很奇怪,生产之后或许会恢复正常,也可能不会。”
陆宗停听得有点茫然:“你想说什么?”
江子车垂在身侧的手握了握拳,缓缓道他们“我希望你能一直对他这样好,不管他变成什么样子。”
陆宗停反应过来,了然地笑了笑:“不然你就后来居上是吧。”
江子车愣住,脸涨得通红。
“我能看出来,”陆宗停小心翼翼地把陈泊秋放回床上,确认他身上没有弄脏,才盖上被子,转头看向江子车,“要是看不出来,那我也太蠢了。”
江子车结结巴巴地道:“那、那您怎么不……”
“怎么不拆穿你,警告你?”陆宗停脱下自己脏了的外衣,“我清楚你是什么样的人。如同你所说,除非我辜负他,否则你会始终守好自己的边界。而且……”
陆宗停按着自己隐隐作痛的手臂,垂眸看着陈泊秋:“我不会再怀疑他爱我这件事。”
江子车脸上羞赧的红色褪去,只余一片黯淡的失落:“我明白了。”
陆宗停不想让气氛尴尬下去,便道:“对了,泊秋说得那个196号植株,长什么样子?”
江子车连忙用多维仪调出来图片给他看:“是这个,一种罕见野生植株,一般生长在雪地里,因为还没来得及进行全面研究,就没有命名。”
陆宗停看着图片里的植物,除了尾部对齐生长的几撮叶子,整条枝干都细长光洁,顶端开着一朵朵三角形状的小白花。
陆宗停愣了两三秒就一个激灵,感觉有什么念头就要冲进自己的脑海里,多维仪却在这时响起了紧急呼叫信号。
是许慎的通讯,他在那头呼吸有些急促,声音十分嘈杂:“老陆,通讯系统全部修复了,希望舰距离我们只有不到10海里。”
“10海里?”陆宗停不敢置信地道,“怎么一下就这么近?这和我们通讯系统瘫痪前最后记录的数据差得太多了!”
“那大概是被谷云峰篡改过的虚假数据,十五个蜉蝣基站,起码有一半都被他篡改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