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泊(125)
“我错了泊秋,你别怕我好不好?”陆宗停抬手帮他擦拭眼睛,低声恳求道,“我不逼你跟我结婚,但是你先让我照顾你,好吗?等你身体好起来,你想去哪里就……再决定,好不好?”
他以为自己控制了情绪在跟陈泊秋好好说话,没想到眼泪还是止不住地往下流,他意识到了想伸手擦的时候,一只冰冷粗糙的手掌已经笨拙地托在他下颌,随即摸索着往上,吃力地挪动指腹擦拭他的脸颊。
“不、不难过,”陈泊秋眼神灰黯空洞,哑声呢喃着,手上动作未停,“不哭。”
他哄人好像比以前更笨了。
陆宗停心脏一紧,随后就满涨起一股难言的冲动,想要靠过去亲吻他,温艽艽在旁边用力地干咳一声:“上校,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刚刚才说了不逼人家嫁给你,那也不要趁人家看不见就强吻吧。”
陆宗停嘴角抽了抽。
沈栋清了清嗓子,轻声提醒:“上校,注意时间,博士还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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调和安定酚的药效很温和,陈泊秋虽然不是很清醒,反应很迟钝,但也没有昏睡过去,一直都睁着眼睛发呆,安安静静地任由陆宗停牵着他的手,在他耳边说些有的没的。
他觉得自己的肚子上被抹上了一些凉凉的东西,无助彷徨地想护着,手却被人牢牢牵着,额头上不断落下温柔湿润的吻。
“胎儿看起来很不错,五官还有些模糊,但四肢都清晰可见,肉眼看着羊水也比较清,月龄8周有余。”凌澜看着造影图像,眸光不自觉变得异常柔软。
“才8周?”温艽艽心想自己怕不是要被陆宗停干死,“那是我……误诊了?8周的孩子就能长这么大?”
陆宗停倒是很平静,他原本就猜想是变种人体质的问题,8周的时间基本就对上自己上一次发情了。
果不其然,凌澜解释道:“他是变种人,与普通人不一样。大部分狼族种群的孕期都很短,最短的两个月,荒原灰狼算是长的,120-180天不等,折合来算8周的灰狼幼崽大小会和普通人类三四个月大小差不多,这是很正常的。”
“唔,”温艽艽摸了摸下巴,“完全可以确定是继承荒原灰狼的孕产机制,不是北地猎犬的?”
“这个我还得回去仔细研究,不过北地猎犬在孕产周期方面也相差不了太多。”凌澜说。
陆宗停屏息凝神地听,生怕凌澜说出什么不好的,看她沉默下来又开始专心看造影,他也依旧是直冒冷汗。
仪器运作的声音滴滴答答地响了半天,陆宗停大气也不敢出,直到凌澜收回贴在陈泊秋小腹上的造影探头,微微弯着唇角道:“宗停,你们这个小家伙,看起来白白胖胖的,脑袋圆乎乎,小脚丫子缩着,像根小白萝卜。”
“是吧,我之前看也觉得很可爱,您这个形容太贴切了,”温艽艽兴奋起来,“这个小萝卜可好玩儿了,我不动它的时候,它就在陈博士肚子里扑腾打滚吐泡泡,我把探头贴上去它好像就吓到了,一动不动地卧着,躲起来瑟瑟发抖,太有意思了。”
“是吗?”凌澜看着温艽艽,温和地笑起来。
听到她们这样描述,陆宗停才意识到,自己还没看过造影图像一眼,他注意力不是在陈泊秋身上就是在凌澜身上,压根儿就没惦记那个小东西,此时抬起头,便看到了留置的静止影像,却也是心尖一颤眼眶一热,差点就要落下泪来。
确实如凌澜所说,像个小萝卜头,小家伙初具人形,五官模样还不太清晰,但已经显出了虎头虎脑白白胖胖的可爱。
陈泊秋说小柠檬很小,像一颗柠檬那么大,不知道它离开的时候有没有长大一点,是不是也像这棵小萝卜一样可爱。
陆宗停不敢太深入地去想那个孩子,便吸了吸鼻子,红着眼睛问凌澜:“它是……人吗?还是……”
“要检查羊水。”凌澜的神情也并没有放松,温艽艽也要已准备好器械递过来。
陆宗停看到里面有一根粗大的针管,立刻把怀里的人抱得紧了些。陈泊秋看不见东西,因为用药的关系也无法集中精力听清周围人凌乱模糊的言语,从始至终都是紧张无措地状态。
“泊秋,别紧张,只是看看宝宝。”陆宗停低声哄着,垂眸看到他圆隆的小腹上方却是瘦得凸起的肋骨,他紧张起来直喘,骨头好像都要顶破那层苍白透明的脆弱皮肤,看着可怜又辛苦。
陆宗停一直看着,心里极其难受。明明是自己让他稀里糊涂地怀了宝宝,苦难却都是他一个人受,自己什么也分担不了。
“针比较粗,按着他。”凌澜视线凝在陈泊秋小腹上,声音有些暗哑地道。
陆宗停看了一眼那根针,鸡皮疙瘩就起了一身,也不管陈泊秋能不能听懂,又托着他的脑袋往自己怀里埋,微哽着劝哄:“泊秋,有点疼。不怕的啊,只是看看宝宝,别的什么也不做。”
温艽艽在陈泊秋肚子上铺开了消毒好的白巾,中间留了一处小口,凌澜手中的针尖便是从那里扎了下去。
“唔——”陈泊秋疼得直呜咽,颤栗着想要挣扎,却因为被陆宗停和温艽艽按着,他自己也没有力气,只能艰难地微微挺动肚子。
隔着那张白布还是能看到陈泊秋的肚尖儿颤颤巍巍的,就像是小萝卜吓得在里面发抖。
那根粗大的针管在陈泊秋羸弱小腹的对比下,像个狰狞残忍的庞然大物一般触目惊心,陆宗停却双目圆睁死死地盯着看。
他不能躲,他要看着,要记着。
如果不是他,陈泊秋本不用承受这些。
凌澜皱眉道:“让他放松些,这么紧绷着羊水很难抽上来,会更疼。”
然而这一回所有言语安抚都无济于事,陈泊秋并不清醒,潜意识认定了那根针就是要伤害小宝宝,始终没有放弃挣扎。
陆宗停病急乱投医,见哄着不管用,就索性吻了下去——陈泊秋是一被亲身子骨就发软的,这一次也不例外,但他居然狠着劲儿咬了他一口,腥甜味儿在口腔里弥漫开来。
这可比上一次要狠得多,陆宗停疼得哆嗦一下,人都懵了。
“好了。可以了。”凌澜说。
陆宗停慌忙松开陈泊秋,含着一嘴血道歉:“泊秋,对不起,我没办法,我不是故意强吻你的。”
抽的是一大管羊水,但陈泊秋像是被抽走了一大管血,脸色惨白如纸,眼眶泛红,模样虚弱又委屈,看得陆宗停想扇自己两耳光。
温艽艽看陆宗停满嘴血,扑哧一声笑着递过去一张纸巾:“陆上校,你也有今天。”
陆宗停讷讷地想,还好温艽艽不知道他这不是第一次被咬,不然可能不止笑这一声。
第61章 补牢
抽了羊水后,陈泊秋的状态就愈发不好,冷汗冒个不停,又吐了几次,身体折腾得湿冷一片,脸也白得透明,连眉眼都黯淡得像褪了色的笔墨一般。
他神志是模糊的,但并不让自己完全失去意识,总要绷着那一根弦,在一片漆黑中竭力分辨着每一丝细微的声响,感觉有人在靠近,他就会蜷起身子牢牢护着小腹,脊背因为畏寒和不安而轻轻颤栗着。
陆宗停匆匆处理了一下嘴唇上的伤口就在床边陪护,他很想抱着陈泊秋,但是他怕人靠近,而且现在任何的体位改变都可能会让他晕眩呕吐,所以也只能红着眼睛干着急。
温艽艽和沈栋看陆宗停小心翼翼踌躇不前的可怜样子,难免都觉得心酸,可是想起陈泊秋从前面对的都是怎样的陆宗停,又觉得一切似乎都很理所当然。
不只是陆宗停,他似乎没有从任何人身上感受到过温暖和善意,陆宗停作为他最在意和珍视的人,不过是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罢了。
他们记忆里的陈泊秋,是那个在燃灰大陆上总背着一个看起来比他还要重的药箱,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泥泞地里不眠不休地做着感染防控工作,却连坐着休息一会儿都会遭到恶意驱赶和冷嘲热讽的人,大部分时候别人赶他走他也就走了,有时候硬着头皮留着,都是因为还有工作没做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