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人监视 下(352)
“我直接降下了真空时间。”
“这时候我已经预感到了自己极有可能再次死亡,于是想在死前再试探一次这局游戏的真相,并借此从三神口中套些线索。”
“轮回之主显然很清楚我的打算,除去轮回源自King的那句话,祂半句都没有与我多言。祂知道轮回一事,不愿意让我从祂身上窥到什么线索。”
“不过我发现,祂可以让自己不显露线索,却无法直接阻止其他存在向我显露,也就是说,祂无法阻断我获取线索这件事,另外,祂也无法告知除我之外的其他存在我在欢喜沟轮回重置这件事。”
“所以,在解谜宣告失败前,我从多子身上窥到了祂背叛福禄的部分原因。”
“事实上,多子对福禄的感情是相当复杂的。”
珠子斟酌着用词:“爱,自然有。但据我判断,这种爱不是男女之情,更多的是一种同病相怜、相依为命,是同类,是兄妹,是恩,也是义。”
“多子自出生起,就被当成是多子菩萨,而不是一个普通孩子。祂在一种畸形的环境中长大,从来没有接触过我们可以称之为正常的人或事。在真正成为现在的多子菩萨前,祂统共经历过两个成长阶段。”
“第一个阶段,是从祂出生到六岁。”
“在这个阶段,张家掌控着祂的全部,除去抚摸妇人的肚皮外,祂从来没有与外人正常交往过。祂被关在高高的神龛里,每日只有两件事,一是受村里人供奉朝拜,不喜不怒,不言不语,二是被张家人洗脑驯服,稍有不逊,手心脚心便扎满针刺的暗伤。”
“一座神龛,既是神所,也是狗笼。”
“不到六岁的小娃娃,实在太小,什么都不明白,什么都不懂,也没人让祂明白,让祂懂。祂的所见所闻,即是祂世界的全部。”
“在我以半神的时间之力窥探多子的命运时,我最初所见只有红黑两色。红色是爱,是张家拴在多子身上的第一条链子,黑色是怕,是张家拴在多子身上的第二条链子。就是这两条链子,让张家成功控制了多子多年,并塑造了如今的多子。”
“爱,是张家给予多子的亲情。”
“他们宠爱多子,真的如同宠爱自己最心爱的孩子一般,满眼怜惜,炎炎夏日可以整夜眼都不合地打扇,酷寒严冬能够为多子喜爱的一口菌子,上山去刨半米深的积雪。”
“怕,是张家驯服多子的手段。”
“他们宠爱祂,也规训祂,假如祂有一丝一毫不符合多子菩萨这个身份的言行举止,隔日,祂的身上某处便会多出一些与之相对应的伤痕,只在暗处,从不显露表面。”
“在这个阶段,多子看到的最多的画面,就是人前,祂的父亲跪在祂的脚下,朝祂露出谄媚敬畏的笑,人后,却又将祂一脚踹倒,挺直了腰板,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祂,厉声指责她,训斥她,嘴里说着祂听不懂的家族荣辱、利益人心。”
“祂认为这个世间就是这样的,充满了最为极端的红与黑,爱与惧。”
“第二个阶段,就是从祂六岁被文宗抬进神庙,到后来欢喜沟被屠。”
“这个阶段,多子的红与黑里,开始出现了一点不一样的东西,这是一抹浑浊的白。”
“也就是福禄。”
“六岁之前,所有人都知道欢喜沟内有两位神明,可只有这两位神明自己,不知彼此。两人六岁时,文宗亲至欢喜沟,请神入庙,多子和福禄才算是终于相见。”
“这个世上,还有另一个自己。”
“两人大概都是这种想法。”
“他们自然而然地成为了同路人。”
“周家与张家不同,他们没有给福禄链子,而是选择剥夺掉福禄的链子。”
“福禄的父母在祂出生时就被杀了,周家人告诉福禄,他们是因祂而死,祂亲近谁,向谁吐露秘密,谁就会因祂而死。福禄刚学会说话,他们无人倾听,福禄初次走路,他们无人在意,无论遇到什么事,无论福禄是哭是闹,他们永远都是漠然的。”
“福禄对多子说过,他长大后,只要做梦,梦里的周家人便永远都是同一张面孔,两个眼珠,一个鼻子,一张嘴巴,空洞洞地盯着他,像木偶,只要没人操控,就从来不给他任何回应。”
“他什么都没有得到过,爱没有,恨没有,连恐惧都是模糊的,不具象的。”
“至于那些朝拜的人,和那些跪求赐福的学子,他称他们为怪物。因为只有怪物,才会放任贪婪与欲望烧得如此旺盛。”
珠子顿了顿:“也许你会疑惑多子和福禄的交往,一个在多子山,一个在福禄山,处于欢喜沟的两头,怎么能在那么多双眼睛底下,如此紧密地往来,这是因为两百年前,欢喜沟并没有明确的多子山和福禄山。”
“如果你去过无忧乡,并在无忧乡内停留得够久,应该也能发现,当时的欢喜沟似乎只有一座山。”
“后来的两座山大概率是因为地质变迁或其它原因出现的,所以两百年前的多子神庙和福禄观可以算是在同一座山上。而且,两人听话多年,山中更是不见村人,常有隔绝,所以两人无人看管的时候比起在村中,要多上许多,多子和福禄便经常跑出去,找彼此玩耍。”
“两人的感情与日俱增。”
黎渐川盯着地上的线条,眉眼发沉。
之后的事情,不用珠子说,他也已经知道,自然就是多子撞破神明赐福背后的真相,被缝了嘴,以及巨蚺等事。
珠子讲述这一部分时,也与黎渐川所知晓的基本一致。
但黎渐川不知道的是,多子与福禄的关系,也因之后的这些事情,而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多子对福禄产生了恨意。”
珠子说:“这恨意的诞生大概有两点缘由。”
“一是杀张家人这件事,多子后悔了。这件事是祂做下的,福禄支持并帮助的,祂恨不得别人,更不乐意恨自己,便只能恨福禄。”
“二是吃了巨蚺后,多子的身体和精神都出现了强烈而诡异的变化,祂意识到自己虽有了力量,却也成了怪物,不为世间所容。而这巨蚺是福禄主动提议说要吃的。”
“并且,之后祂得知,福禄在看到巨蚺吐出的黑泥时,已知道了巨蚺的诡异,也明白分食巨蚺可能会让两人异变,可也还是做了这个决定,并告知祂,黑泥无事,巨蚺可食。”
“福禄之所以这么做,在多子看来,一方面是祂想帮助自己,让自己拥有打破身上牢笼的力量,另一方面,也是因为福禄贪婪且自私。”
“福禄看似冷漠淡泊,其实也早就被祂所憎恨的欲望污染,祂一直在无意识地追求着力量的巅峰,哪怕要为此付出惨烈代价。可祂不想再恢复成小时候一个人孤独空洞的处境,祂希望即使是变成怪物,也有人陪着祂,于是祂诱导多子,让其也吃下了巨蚺,两人一同异变,一同成神。”
“可多子在发现自身的异变和福禄的自私后,无法接受,便由此恨上了福禄。”
“祂与福禄因这些争吵过。”
“祂认为,不杀家人,不吃巨蚺,祂们就仍能回到之前的平静生活,甚至会更好。福禄却摇头,说不杀家人,只会更差,不吃巨蚺,过往败露,只会死无葬身之地,只有拥有凌驾于世间一切之上的力量,才会平静,才能更好。”
“多子终于发现,祂们观念不同。”
“不过,祂们也有相同的地方,就是都没有把屠戮欢喜沟这件事放在心上。在多子眼里,张家人是亲人,张家人之外的人,不过是蝼蚁。而在福禄眼里,无论谁家,除多子之外,大概都是脚边尘埃,连生命都算不上。”
“这恨意的滋生让亲密无间的两人之间出现了裂痕。”
“轮回之主利用了这裂痕,与多子进行了一场交易。具体的,因轮回之主对时间的混淆覆盖,我没能窥到,可约莫能察觉,这交易大概与我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