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烛游(280)
但他反应过来时已经晚了。他如今做贼一样在树后躲着,自然也不好突然站出去,否则平白无故招人怀疑。
所以他和凤临涯只能在那棵桂花树后躲着,闻着空气中那一丝丝清甜的香气,直到那两名侍女离开,他才护着凤临涯,仿佛虚脱一般靠在了树干上。
最后玩自然是没玩成,他将凤临涯送回修炼室,但临走时却被凤临涯拉住衣袖轻轻嗅了嗅。
“你喜欢桂花?”凤衣荼有些好笑地蹲了下来,揉了揉他的脑袋。
“很甜。”凤临涯垂着头,小声开口道。
“那我明日给你摘些来……”话刚一出口,凤衣荼突然又像是想到了什么,眼睛一亮,
“对了,要不然我给你带些桂花糖吧?”
“桂花糖?”凤临涯有些疑惑地重复了一遍,“是桂花做成的糖吗?”
“嗯。”凤衣荼点了点头,“不过稍微有些甜,不知道会不会不合你口味。”
“我想……试试……”凤临涯的声音很小,他有些犹豫地开口。
他喜欢那个味道,就像他喜欢眼前这个人的怀抱一样。
凤临涯没想过凤衣荼第一次主动对他提要求,是为了桂花糖。
他不喜欢吃糖,而桂花糖又是南域随处可见的小玩意,太常见,反倒是让他忘记了。
“好,那我明日去给你买……”他话说到一半突然又顿住了,
“要不,我带你去买吧。”他突然换了个说法。
他的心开始砰砰直跳,一个大胆的想法在他脑海中逐渐成形。
凤临涯还没有出过凤家。凤临涯连南域最普通的桂花糖都还没见过。
他想带他出去看看。
凤衣荼说这话的时候眼神熠熠生辉,凤临涯不自觉地被他眼中的星子所吸引,而等到回过神,却发现自己已经轻轻点了点头。
不……凤临涯的心中突然没由来地传来一阵警觉。
他不该这样的。
他不该这样的,他太冲动了。
但是凤临涯却有些绝望地发现,他不想反悔。
他说不出拒绝的话语,无论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凤衣荼。
“可是,我们出不去的。”但幸好他还存了些智,冷静道。
“能出去。”凤衣荼倒是毫不担忧。
他性子野,爬窗翻墙的事情做得惯了,对凤家地形也算是熟悉,知道从哪里能避开守卫出门。
“你想出去吗?”他弯着眼睛笑道。
然后第二日,凤临涯就这样迷迷糊糊地跟着他出了门。
其实桂花糖在哪里都可以买,但凤衣荼还是拉着凤临涯去了南域最繁华的一处坊市。
“我找娘亲要了不少钱,想要什么就跟哥哥说。”他对着跟在自己身后的凤临涯笑道。
但凤临涯却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却并没有开口。
他看着街上吆喝的商贩,看着暗下来的天色,眼前的一幕幕场景和他脑海中的记忆重合又分离,让他不由得垂下眼眸。
原来,南域是这个模样。
他们混迹在人群之中,宛若一对最普通的兄弟。凤衣荼领着凤临涯绕着坊市走了一圈,最后停留在了一间零嘴铺子上。
他付了钱,买下一袋子桂花糖,正准备递给凤临涯,却突然听见一声惊呼。
“唉,这不是小家主吗?”突然,一个带着些惊喜的声音响起。
凤衣荼一惊,抬眼却看见一个卖糖葫芦的老伯正笑眯眯地看向自己身后的凤临涯。
凤临涯下意识地往凤衣荼身后缩,却见那老伯取下一支糖葫芦说要请凤临涯吃,紧接着,随着刚刚的那一声喊,不少小商贩也围了过来,热情地将凤临涯围住,拿着自己贩卖的东西便往凤临涯手中送。
他们本是好意,但只是一瞬间,凤衣荼的心却凉了半截。
他这才意识到,凤临涯不只是他的弟弟。他也是凤家的支柱,是南域的图腾。
他以为凤临涯在凤家深居简出,应该无人相识,谁承想,南域的百姓都对凤家太过崇拜,而拥有凤凰灵喾的凤临涯在他们心中,地位甚至可以与神明媲美。
所以,哪怕凤临涯很少露面,南域百姓也很少专门提到凤临涯的大名,但内心深处却总是念着记着的,自然对凤临涯的容貌也有所印象。
凤临涯同样呆愣在了原地。
他被那群人围着,看着,南域的天气明明炎热异常,但他却只觉如坠冰窟。
直到凤家的人出现,直到本就热闹的坊市变得更加沸反盈天,直到他和凤衣荼被穿着红白制服的凤家子弟团团围住分别带走,他依旧没有回过神。
推搡间,他们买好的那袋子桂花糖掉在了地上,撒了满地。
凤衣荼被带到了凤家戒律堂,几个族人压着他,堂上端坐着黑着脸的戒律长老。
他问大公子,你可知罪?
凤衣荼被逼着跪在堂下,却死死不肯低头。
他说,我不知。
他红着眼睛,几乎是用质问的语气对着戒律长老怒吼着。
你们到底把他当什么?
他是凤临涯吗,还是你们用来维护凤家的工具?
然后戒律长老垂下了眼眸,站起身,轻飘飘地丢下了一句,家法处置。
戒律堂的行刑人终究是没有太为难他。凤衣荼能感觉到,他们应该是刻意放轻了手脚,没有伤及他的筋骨。
最后,许管家扶着一瘸一拐的他起来,轻叹道,大公子,你这又是何必。
“可是许伯。”那时凤衣荼红着眼眶看向那个面目慈祥的老者,“我不甘心。”
他不知道为什么凤临涯从一出生开始就要被囚禁在这该死的命运中,但他知道,他的弟弟分明是不愿意的。
否则他不会哭。
“大公子,老朽只想提醒大公子,这世上很多事情,其实并不光只是大公子眼中看到的模样。”许管家轻叹了口气,
“凤家需要家主,南域也需要家主,所以家主注定不能活得如大公子一般自由自在。”
“可是,他明明才那么小……”凤衣荼眼中浮现出些悲色,而话一出口,他的心口突然又一阵抽痛。
对,凤临涯的确还小。
但他随即也想起,他的弟弟,甚至活不过二十六。
二十六年,对于能修炼到高阶的灵士来说,实在是太短太短了。
“我不想他,明明只能活那么点时间,还过得那么苦……”他喃喃道,眼泪不知不觉却掉了下来。
而许管家看了他许久,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要劝他些什么,但最终也只能叹了口气,轻道了一声罪过。
而将凤衣荼送到和陈芷枝居住的小院门口,即将临别之时,许管家叫住了凤衣荼。
“大公子可还想再见家主一面?”
听见这句话的时候,凤衣荼以为自己的孩子耳朵出了毛病。
“家主虽不会如大公子这般受罚,但以老朽看,恐怕还是会被关一段时间的禁闭。不过若大公子有意,老朽也不是不能帮忙,让那边通融一番。”
“真的可以见他吗?”听见这话的时候,他近乎是激动地握住了许管家的手。
“老朽在凤家多少也能说得上些话,见一面自是可以的,但旁的……还请大公子莫要多思。”许管家摇了摇头,并不打算给凤衣荼更多的幻想。
好在凤衣荼自己也没有抱太大期望,甚至于他而言,能与凤临涯再见已经是意外之喜。
在陈芷枝强硬着拉他上了药之后,他走出家门,找了好久,终于找到了一家还没歇息的零嘴铺子。
第二天,他揣着几块桂花糖,跟在许管家身后,七拐八拐地走到凤家深处,一处高塔似的小楼内。
许管家领着他走进去,打开一道又一道的铁门。最后在一扇赤色的木门前驻了足。
“去吧,大公子。”他叹道,“家主就在里面。”
凤衣荼推开那扇木门走进去,入目所见却是一片漆黑。
禁闭室甚至连窗户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