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烛游(268)
“什……”江曜一惊,下意识地站起身,椅脚在地上划拉出一声刺耳的尖响,连带着桌上的茶盏一阵摇晃,温热的茶水也洒了出来。
“为什么?”他瞪大眼睛看向对面依旧平静的凤临涯,不解地反问道。
“若是凤某身死,那么凤凰便会在未来现身于凤家新出生的某位旁系体中,得以保全。”
“这样一来,凤某也就放心了。”说着,他反而露出一抹浅笑。
“可是……”江曜明白了凤临涯的意思,但还是皱紧了眉头。
“凤某并不惧身死,凤某只怕,若不出此下策,凤某会在关键时刻下不去狠手,只会误了大事。”凤临涯摇了摇头。
虽然并没有提到凤衣荼的名字,但江曜依旧能感觉到说这话时,凤临涯的脸上还是极快地闪过了一丝哀伤。
“但是,就算是如此,凤家主也不能轻易就拿自己的性命去……”江曜面色动容,有些不忍地喃喃道。
“要去加固封印,灵喾的虚弱是必然的事情。至于其他的,凤某本来也活不过二十六。如今……呵呵,也不过是将这个日子再提前一些罢了。”说到这凤临涯眼中极快地掠过一丝自嘲,但转而又笑道,
“在这件事上,凤某若心中总是想着自己,那南域的其他人,南域的那些手无寸铁的百姓又该如何?”
他的人生在出生时便已经被规划好,他会在安宁时成为南域的管者,亦会在危难时为了南域挺身而出。
“为何会如此……”江曜低下头,突然有些沉默。
不止是因为凤临涯的这番话,而是他不知为何,总觉得这样的凤临涯有些熟悉。
简直就是像极了……像极了什么呢……江曜不知不觉皱起了眉头。
突然,他脑中有什么东西一闪而逝,惊得江曜身体一颤。
是了,这样的凤临涯,简直像极了玄师。
并非是容貌,气质,或者实力上的相似,而是根源上的一些东西。
“因为这份责任,除了凤某,没有人能够承担。”凤临涯的声音突然从对面响起,
“林大师,很多时候,实力和地位,同样也意味着责任。”
责任……听着凤临涯的话,江曜不由得轻轻咬了咬下唇。
是啊,责任。拥有凤凰灵喾的凤临涯尚且如此,那拥有朱雀灵喾的玄师呢。
凤临涯要扛起的,是整个凤家,整个南域,那玄师呢?
他将整个人生都用在了责任之上,那留给自己的东西还能剩多少?
所以玄师才总是把自己的性命看得很轻很轻,所以玄师才总是能够智地做出很多决断,似乎完全没有考虑过自己的安危。
他的责任不允许他有过多的私欲。
之前玄师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他好像在凤临涯这里找到了答案。
“那凤族长,难道您连一点点自己的私心都不能有吗?”他问道。
此言一出,凤临涯顿时一怔。他有些疑惑地看了江曜一眼,似乎不知道他为何会问这样的问题,但还是摇了摇头,开口道:
“可以有。”
“但很多时候,私心与大义都是冲突的。那冲突或许一时无法显现,但到了爆发的时候,反而会让人更加痛苦。所以,倒还不如不要来得好。”
就比如,他和凤衣荼。
如果他不曾对凤衣荼抱有执念,那么如今的他恐怕也就不会如此狼狈。凤临涯垂下眼帘,嘴角扬起一抹苦笑来。
或许早在当初,在一袭白衣的凤衣荼逆着光,如神明一般降临在他的面前,笑着喊他弟弟的时候,他就该拍开那只朝他伸来的手。凤家的戒律确实有些道,只有摒除六欲,方能得静心。
他便是被凤衣荼扰乱了心境,所以才置身如此进退两难的境地。
但他并不后悔。
他这一生,恐怕也只有在那时的凤衣荼眼中,才不是一件名为凤临涯的工具。
“其实凤某今日麻烦林大师,也并非全无私欲。”说着,他轻轻摇了摇头,
“凤某终究……是不愿意亲自对他动手的。”
甚至,若非凤衣荼心怀不轨,可能会在南域掀起腥风血雨,他其实也不介意将灵喾交给凤衣荼。
凤家在意的是凤凰灵喾,他这条命本来也没什么所谓。
不过是个附带的玩意罢了。
“可是凤族长,恕在下唐突。像凤族长这样活着,难道就不会觉得自己如同行尸走肉一般吗?”
江曜最终还是问了出来。
江曜知道自己这个问题问得太过直白,甚至有些刻薄,但他也知道,这或许是能让他了解玄师的最好机会。
就算凤临涯可能会因此对他心生嫌隙,但他还是想赌一把。
“林大师,凤某生来便是如此。”所幸,凤临涯并未动怒,反倒是笑了起来。
“凤某并不否认这样的生活很难被常人接受,但悬丝傀儡也好,行尸走肉也罢,但对于南域,这是最好的选择,也是凤某自得到凤凰灵喾后便注定的人生,凤某没什么好感到悲哀的。”
就算过去的确会有,但这么多年下来,也早已认命了。
可是江曜还是有些无法解。
他想,若是将他放入凤临涯的人生,恐怕他会立马被压抑到绝望。
他想了很久,最后还是忍不住追问凤临涯,对于凤家,对于这样的人生,他难道真的连一点点的怨恨也没有吗。
或许是因为已经安排好了自己的所有后事,又或许是因为话已至此,凤临涯沉默了许久,最后还是开了口。
他说,不是没有,而是不敢有。
有些事情,他不能去想,也不该去想。毕竟,哪怕只是滋生出一点点的不满,生了根,发了芽,最终长成参天大树。
更何况,他也解凤家,凤家对于家主定下的严苛条律也好,凤家人对他公事公办的态度也罢,他都解。
条律是为了让他能更快地成长,好早日执掌凤家。而凤家的其他长老执事,大都实力高强。
他们能活很久很久,甚至历经很多代家主。如果对每一任的家主都带着深厚的感情,那等到离别的时候,又该有多难过?
他明白那些人的心情,而再退一步,虽然拿走了他的人生,但凤家本就给了他无上的荣华。
告别凤临涯回院子的路上,江曜的心情有些沉重。
凤临涯的话给了他不少启示,前些日子询问玄师的话,他玄师不曾回答,但他自己找到了答案。
但他也有些无力地发现,他没有立场去要求玄师做出改变。
他不该劝一个心怀苍生之人变得自私,哪怕那个人是他的师父,亦是他所爱。
实力和地位到了玄师的那个程度,那不管他是否愿意,他都已经不再属于他自己。因为他的一举一动,都关乎无数人的命运和存亡。
可是,哪怕是早已认命的凤临涯,也依旧会为此感到痛苦,那玄师呢?
无论如何压抑,人的本性都无法泯灭。凤临涯自出生起便被迫站在南域的权力顶端,而玄师,虽然他一直未曾言明自己的身份,但只从现有的蛛丝马迹中江曜便能判断,玄师的地位绝对不低,甚至很有可能是立于大陆顶端的那些人之一。
对他们这种人来说,权力也意味着责任,而极端的责任,便意味着对自我的扼杀。
所以江曜看见的玄师才能不沾私欲。
“凤家主找你了?”江曜推门而入的时候,看见的便是正对着自己,笑意盈盈的玄师。
他之前感觉到了江曜的气息接近又离开,再加上在现今这个节骨眼上,他很容易便猜到了江曜的去处。
“嗯。”江曜轻轻点了点头,有些闷闷不乐地走到玄师身边,
“凤族长想要找我炼一件灵器。”
“这还不简单,凤家主想要什么灵器?”玄师挑了挑眉,似是不解江曜为何会因此而感到烦恼。
“他想要一件能在他灵喾虚弱,即将被夺取之时可以立刻了结他生命的灵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