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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帝春心(56)

作者:寒鸦 时间:2021-08-15 09:35 标签:年下 替身 狗血 宫廷

  傅元青怔了怔。
  “朕怜悯你,阿父可怜悯过朕?”少帝问他。
  最终,在养心殿外的几个人被锦衣卫拖了出去。
  邓譞惨烈悲愤的呼嚎尤在耳边:“籍父其无后乎!数典而忘其祖!”
  傅元青跪地怔怔听着,有些茫然。
  “傅元青,你觉得也觉得朕是这般的人吗?”少帝问他,“朕是个数典忘本,无父无君之人吗?”
  “主子做天下的君父。十三载兢兢业业,断不是这般。”傅元青回答。
  少帝一笑:“你错了。朕就是这样的人。”
  傅元青一怔。
  “朕厌恶赵谨。”少帝道,“他是个寡廉鲜耻、蝇营狗苟之人。朕恨不得割脉换血,重生成人。”
  “主子。”傅元青抬头看他,“先帝已去多年。您不可如此形容自己的父亲。”
  “你喜欢先帝。”少帝又道,“你喜欢赵谨,对吗?”
  傅元青浑身一僵,伏首颤着声音道:“奴婢万不敢有这般亵渎心思,乞请陛下收回此言!”
  少帝笑了几声。
  “我祖父孝帝杀你全家。我父成帝逼你入宫。他们满口仁义道德,江山社稷。都是假话,都是糊弄人的虚妄托辞,他们只是想找个人能做牛做马,把赵家江山稳固下去……”少帝从他面前站起来,走到了西暖阁窗边,看外面巍巍宫墙,“这种滑天下之大稽的谎言,别人都不信,只有阿父信了。朕替你不值,替你恨。”
  “不用恨。”傅元青说。
  “阿父何以能不恨?”
  “奴婢也曾哀怨沉沦过。”傅元青道,“可后来便想通了。君子守其心,君子行其道。奴婢微贱,不配与君子同列,却还有文心要守,有道义要行。”
  少帝笑了:“这些谎话,又怎么能算道?你看於阁老守了吗?严吉帆守了吗?还有今日的邓譞、还有贪墨的侯兴海、衡志业,谁曾守文心道义?”
  “奴婢守。”
  傅元青看他,坚定回复:“天下有道,以道殉身。天下无道,以身殉道。”【注2】
  【注1:刑部尚书,又雅称大司寇。不止如此六部尚书都有雅称。吏部尚书:大冢宰。礼部尚书:大宗伯。户部尚书:大司农。兵部尚书:大司马。工部尚书:大司空。】
  【注2:孟子.尽心.上】


第47章 曹半安
  邓譞等人被拖走后,傅元青过了一小会儿从西暖阁出来。
  他在西暖阁的地板上跪得时间也长了些,一瘸一拐的,扶着殿门才迈过了门槛,德宝在外面接着他,眼眶红了:“老祖宗,怎么样啊?”
  傅元青道:“邓譞罚俸一年。其余诸人杖二十,罚俸三个月。卢学贞……卢学贞削官,罚充军服役。”
  “这……这怎么使得?”德宝傻眼了,“这可都是翰林院的翰林们啊。”
  “快让人去午门传话,赖立群拖不了那么久。别让他真打了邓譞,就不可收拾了。”傅元青道。
  “是!我亲自去!”德宝连忙往午门而去。
  傅元青在养心殿宫门站着,看着德宝背影远去,只觉得一阵恍惚,刚才在殿上应对,少帝的威压迎面而来,从未如此的强势,也从未如此的赤裸。
  少帝自幼乖巧,沉稳。
  以至于这些年来,教养他、抚育他……几乎都要忘了,他所教养抚育的并不是什么温顺幼兽,而是如狼虎般的猛禽。
  也许是即将弱冠,少帝逐渐显露了真容,不再克制,也不再伪装,那些被他掩藏住的獠牙利齿终于都袒露了出来。急不可耐的要寻找猎物,以震朝纲。
  太阳西斜,傅元青在养心殿外看向崇楼,直到心情平和,这才缓缓走向司礼监值房。
  *
  曹半安在司礼监值房外已经迎上他,搀着他的手腕带他上了罗汉榻,又为他净手拭汗,最后顿下来脱下了他的皂靴。
  “老祖宗受苦了。”曹半安叹了口气。
  “你们总说我受苦。”傅元青回他,“我只是如你们一般,并没有多苦。”
  “我们这些人生来就在宫里,皮糙肉厚。”曹半安笑笑,“合该受苦的。老祖宗不一样,您以前可是……”
  他说到这里,就停了。
  认真的安着傅元青的小腿穴位。
  “你最近有去看过李才良公公吗?”傅元青问他。
  曹半安轻声嗯了一下:“前几日还送了些春饼过去给师父。朝天观里生活虽然朴素,但是师父说不用伺候主子了,倒比在宫里自在。”
  他卷起了傅元青的裤腿,仔细查看傅元青的膝盖。
  那里已经有些淡淡的红紫痕迹。
  曹半安便从旁边的抽屉里拿出了一瓶药酒,倒了些在自己手心,双手搓到发热,才轻轻覆盖上去,傅元青忍不住一颤,待傅元青缓过气来,他才慢慢打圈按压。
  “师父也托我跟您说,谢谢您照拂,他在朝天观里闲来无事,抄了本张天师的《玄要篇》摆在真武大殿里受香火。等着迟点儿送进宫来,为您避灾挡邪。”
  “李公公与我有恩。”傅元青回他,“他是位心善明事理的老人,孝帝在世时,他便对孝帝多有劝诫。后来傅家落难,他也曾多次让人去浣衣局里探视我。”
  “师父说起过,也多是遗憾愧疚。”曹半安道,“他说其实若再上心些,您在浣衣局不会吃这么多苦,落下一身病。”
  清冷的那个早晨,先帝托孤时的景象浮现在傅元青的脑海里。
  他犹如世间最微末的蚍蜉,在养心殿的阶下站着。
  身着重枷。
  双脚赤裸。
  然后就瞧见李才良从台阶而下,李公公眼神里的怜悯和不忍,是他自落难后,第一次瞧见的善意。
  其实在那一天之前,他已经快要放弃了。
  他入浣衣局一年多,受到过无数的白眼和唾弃。曾经读过的圣贤言论,在存活二字面前,都显得滑稽和敷衍。一个人,连人都不是了,又怎么谈得上廉耻仁义?
  是李才良掖袖的行礼,是他那一声“傅小公子”,让他知道,自己尚且是人,应存良知。
  *
  傅元青去看蹲在地上的青年人。
  “半安,若当时先帝不曾命我做司礼监掌印,这个位置当时便是你的。”
  “老祖宗千万别这么讲。”
  曹半安换了左腿,这边的膝盖,要淤青的更厉害些。
  他边揉边道:“我那时候也不过少监。只因是李公公的徒弟,才有这种传闻。后来圣旨下来了,听说是您来管司礼监,我心里不知道多高兴。”
  他又揉了一会儿,傅元青的膝盖终于又暖又红,似乎恢复了些活力,他这才小心翼翼的放下裤腿,把傅元青的双腿放在了榻上,又用一床小褥盖着。
  他在外面倒了水,洗了手,又从配房里端了壶热水进来,问:“老祖宗,今儿晚上就在值房进些粥再回去吧?我已经让下面人去准备了。”
  “好。”傅元青看了看天色,同意了。
  曹半安搬了张小几放在傅元青侧手,他跟着傅元青许多年了,熟知他的习惯,知道老祖宗闲不下来,去拿了些内务呈文放在他的手边。
  傅元青,便翻看开春后三个月的内务开支。
  曹半安思路敏捷,内务账目各监各司的都让他理得整整齐齐。又写了一手好字,旁边做了些批注,都是一语中的,颇有见地。皇城内一座紫禁城,六个女官衙门,二十四个内监衙门,宫人数万,开支用度从去年开始都让曹半安管着。游刃有余,几乎不曾出过纰漏。
  “半安,你辛苦了。”傅元青说。
  他说这话的时候,曹半安正在煮茶,听他此言安静了一会儿,盯着炉子上那壶水热了,才低声道:“先帝封亲王时,您与诸位大人们来亲王府祝贺。我为您牵马,老祖宗也是这么说的。”
  壶中水汽蒸腾,发出嗡鸣的叫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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