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棹(30)
“有!还真有!”陈龙安眉头一挑,双指放在额边比了个“致意”的动作,“周六早上给你准备好。我办事,你放心!”
第23章
陈龙安办事能让人放心就怪了。
到了周六上午,陈龙安去给他五叔公的二表妹祝寿,声称:“车就停在后院,全都安排妥当了。”
何家树带着何家浩推开后门,眼前便是那辆传闻中的靓车。二人怔在原地半天没说话。
何家树心道:我怎么就忘了,陈龙安从小就不靠谱,为此没少挨他老子的打。
八成新的摩托车,挎子款式,芭比粉车漆,车头还系着花哨的三角巾,车尾用漆写着“骏义龙体育会”五个大字,还涂着Logo。
他都能想到陈龙安的说辞——这可不是有“副驾驶座”吗?敞篷露天,保证不晕车。
何家浩看他一副被坑了的样子,抿嘴偷笑,还是很给面子地上前,围着摩托车打转、端详,一本正经地问:“我们就开这个去医院吗?”
何家树摸了摸鼻子,给他列出选项:“你是想坐这个,还是去坐客车?”
何家浩看到后面的牌照,想到关键:“开这个也得要专门的驾驶证吧?哥,你考过吗?”
何家树嘴角噙起一丝淡笑,依稀可见少时才有的得意,告诉他:“我有D证,普通摩托都能开。”
何家浩眼睛一亮,何家树便知道了他的决定,没等他问出口,何家树先交代道:“等着,我上楼拿个证件。”
安全起见,该带的还是得带上。
上下楼的工夫,他回想大一那年考取C证,可谓毫无难度。
在驾校时,偶然瞧见摩托车学员练车的情景,他觉得有点意思。
正巧大二那年课少,他就随手又报了个D证。张慧玲原本对此不置可否,真等他拿到证件后,又不准他买摩托。
他不算什么对母亲唯命是从的儿子,只是为了让她安心,遂老老实实地开“四轮车”。
兄弟二人各自戴上头盔,朝着医院出发。
何家浩起先老老实实地抓着前风挡,发现挎子的速度根本不快,哥开得也很稳,于是放松下来,悄悄地去掏何家树的口袋,拿起驾驶证好奇地查看。
何家树将他的行为尽收眼底,没制止,悠闲地给他讲:“你阿龙哥的车,这叫‘边三轮’,其实比两轮摩托更稳定。”
何家浩并没接话。他余光瞟了一眼,发现那小鬼还盯着证件,比交警看得还认真。
他以为何家浩感兴趣于摩托车的驾驶证,于是继续讲述。
“普通两轮摩托的驾驶证是E证,但现在没什么人会考,都是考D证的,两轮、三轮都能开,练车的时候也用边三轮。我拿完驾驶证就没开过摩托了,但现在上手也没什么压力。你要是感兴趣,等你读大学之后,也可以考一个,我教你。”
何家浩确实对摩托车有一丝兴趣,可也只是一丝而已,他的注意力放在了别处,举着驾驶证问他:“哥,你这照片是什么时候拍的?”
何家树一怔,笑自己啰唆那么多废话,想了下答道:“大一考C证的时候拍的吧。”
何家浩仰头看看身边的哥,低头又看看证件照,露出一抹淡笑:“确实,照片上的哥更青涩一点。”
何家树忍俊不禁,敲了下他的头盔:“臭小子,谁青涩?我那时候也比你现在大。”
“我还会再长高的!”何家浩有些不服气地说。
“别长了,够高了。”
两人说的根本不是一码事,鸡同鸭讲似的。
摩托车驶过乡村小道,两边是稻田连成的碧海,初夏的风带着温暖潮湿的水汽,送来花香,引来鸟语,少年的衣衫被吹得猎猎作响,阳光甚至都处于一种适宜的温度。
这是不可多得的惬意时刻。
何家浩突然开腔,接上了何家树刚刚的那段话:“哥,你说的是真的吗?”
“嗯?”何家树一瞬间没明白他在问什么。
“你说等我读大学,教我考摩托车驾照。”
何家树轻笑一声:“我骗你干什么?不信就算了。”
“我信,我当然信。”
他毕竟是哥哥,考虑的多一些,很快意识到什么。
以前,他只是尊重张慧玲的想法,可直到今日才算真正理解,他也会害怕何家浩骑摩托有危险。
原来关心在意的人是这样自私的本能。
“你要不还是先考C证吧?摩托车确实不够安全。”
何家浩目睹着他神色的变化,沉吟几秒,不难猜测背后的契机,很快欣然一笑:“好啊。哥,我没想又提小时候的事,但是答应你,今后不再逞能了。现在你回来了,我会听话,看病、读书、生活、运动。如果我想尝试新的东西,你也会陪我,对吗?”
何家树颇觉欣慰,也听出他这段话中暗藏的含义,揶揄道:“话里话外的,还怕我走呢?我就算走,也会告诉你一声,行了吧?”
“走?!你去哪里?”何家浩立即警惕起来。
何家树无奈地叹了口气:“逗你的,怎么还是这么不禁逗?”
他那张小脸差点垮下去,感知着微风不断地轻抚,身旁还有哥的陪伴,怎么说都是愉悦的。
于是他转着眼珠,轻声问道:“哥,我觉得我现在状态很好,是不是不用去医院了?反正有你在,我什么都不怕。”
他到底还是个十七岁的少年,何家树并不认为这只是个人的心情问题。
青少年的心理健康尤为重要,就连著名的高等学府也有过跳楼自杀的大学生。
高中生尚未成年,更容易想不开。
重逢那日在西樵河隔岸相望的画面历历在目,他也有不敢做的事——不敢开口问弟弟,他那天是否真的打算跳河。
何家树故意摆出副冷脸,不容抗拒地反驳:“不行。医院就要到了,等下如实跟医生说,不许撒谎,答应我。”
“哦。”何家浩同样故意地摆出副不情愿的样子,闷声答应。
他无声发笑,借头盔遮挡。
抵达西樵医院后,何家树询问指引台的护士,带着何家浩前往心理门诊科。
医院特有的消毒水气味十分清晰,糟糕的记忆不免涌上脑海。
何家浩觉得,从满头是血地被送进医院那一刻开始,悲剧就拉开序幕了。
那时候,他年纪小,对于医院最深刻的印象便是味道,味道也是最直观的。
这次,他的脸是真的垮了下来,全没了刚才在挎斗里的意气风发。
何家树无声揽住他的肩膀,语调不见什么起伏与情绪,却带着刚好能够让人定心的厚重:“我陪你进去,别怕,就当作跟他聊聊天。不想聊了,你就给我个眼神,我立刻带你走。”
何家浩“嗯”了一声,很快又抬起头来,颇有勇气地说:“哥,我想自己进去。”
“好。”何家树爽快答应,等在外面。
何家浩提前上网查过,亲身经历后,发现心理门诊和预想的一样,消除了很多不安。
医生的态度恰到好处,温和有礼,首先询问他的基本状况。
正如哥所说的那样,很像聊天,能够让他愿意卸下心防。
初诊过后,要做心理测评,问卷内容与他在校医室做过的差不多。
选择答案之前,他想起哥的叮嘱,没有像在校医室时那样精明伪装,而是据实选择。
盯着电脑上的测试结果,医生的表情并不乐观,有些严肃地继续询问他是否失眠、有何爱好。他坦诚告知,不隐瞒,也不夸张,心中竟生起久违的坦荡。
他已经多久没有这么肆意过了?没错,是肆意。
肆意地袒露本意,不需要咬着牙扮演一个心理健康的乖巧少年,原来真实的自我是灵巧轻盈的。
何家浩暗自想着:如果能一直这样就好了。
没关系,至少现在他在哥的面前可以做到。
医生又问:“有没有思维迟缓、行为减退,或者自我伤害的行为?轻生的念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