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玻璃(6)
半晌,陆峥寒很轻地笑了出来。
他眼底清明一片,又哪有半分醉意。
会信陆生这样的应酬老手会被三两杯香槟酒灌倒的人也就单纯的沈小少爷。
陆峥寒去拿电话,联系酒店大堂,好让人逮住某个大半夜乱跑的小坏蛋,并务必送回到他事先多开的房间里。
现在已经接近深夜十一点了,陆峥寒不会让沈瑾玉冒冒失失自己一个人回家的,这很危险。
他管了沈瑾玉这么多年,早就习惯成了自然。
今晚发生的事情其实算半个意外。
那样误打误撞的一个吻,大抵作为纪念就够心满意足。
陆峥寒没其实打算将人逼得太急,他还有耐心,还能等,让对方接受这种身份和情感上的转变确实需要时间。偏偏沈瑾玉傻得厉害,太没边界感——
他真当自己是什么好东西?
到底是他演得太好,还是真把人保护得太过?
陆峥寒心里自省。
或许谢咏川说得没错,他还是太心软,暗示得不动声色,每句话都反复掂量,生怕会吓着人。偏偏沈瑾玉就敢左耳进右耳出,丝毫不往心里去。
他只能在心里给沈瑾玉这小坏蛋记了一笔又一笔。
但满十又减一,他永永远远在退让。
如今他就像沈瑾玉所有的暗恋者一样籍籍无名,被无视,被放置,连心意都来不及被开封,像那盒被遗留下来的巧克力一样,最后沦为垃圾堆。
今晚陆峥寒难得迁怒了沈瑾玉。
小笨蛋不开窍,真是哄不得。
事已至此,陆峥寒也不打算继续再和沈瑾玉玩这场旷日持久的躲猫猫了。
他也该堂堂正正追人了。
第5章
陆峥寒在早上七点的时候离开半岛酒店。
送行的经理毕恭毕敬地告诉他,在昨晚的凌晨两点左右,沈小少爷喊了送餐服务,点了豉油皇捞面和咖喱鱼蛋,外加一杯鸳奶。
陆峥寒听着,心里好笑,给了对方足额小费,说了句辛苦了。
重油重盐,不算健康,他姑且让小朋友放肆一晚上。
之后司机送陆峥寒回了深水湾的别墅。
每周周三,陆峥寒雷打不动都要回深水湾陪陆太太用餐。
陆家如今人丁稀薄,陆先生早在陆峥寒小时候就因病离世。剩下孤儿寡母和巨额遗产,豪门里的腌臜事总数不尽,陆峥寒的过去怎样也算不得是过得好。
幸好陆太太手段雷霆,港媒前几年都爱笑谈她是吕太后亲政,不知道陆峥寒这位太子爷未来能不能顺利“夺权”。
陆峥寒到家的时候,女佣们正好在忙忙碌碌地从厨房上早点。
流水宴似的餐点被端出,颇有种逢年过节的阵势。
见了陆峥寒,大家缓了几秒,喊了声少爷。
陆太太坐主位,不咸不淡地抬起眸子瞥了亲儿子一眼,语气风凉:“我看你昨天一晚上没回,我还以为你今天总该把人带回来。”
“或许您应该明白,您的儿子并不是禽兽。”
陆峥寒拉开椅子,坐了下来。
陆太太冷哼:“有贼心,没贼胆。”
陆峥寒见桌上摆得满当,笑又问:“今日过什么节?”
陆太太不客气:“祝我们陆少爷单身三十周年?”
她叹一口气,又道,“本来还以为小瑾要来,忙活了这么一早上,谁知道……”
陆峥寒忍笑,不反驳,主动起身给陆太太盛了碗熬得正好的生滚牛肉粥。
家里的厨师是从龙景轩聘来的大厨,做粤菜最有心得。生滚粥米香正浓,牛肉也熟得鲜嫩。随餐小点还有晶莹剔透的蒸笼虾饺,和几只黄澄澄又胖乎乎的流沙包。
陆太太懒懒抬手接过陆峥寒递来的白瓷碗。
腕间那只种水极好的帝皇绿翡翠手镯随她动作晃动,大七位数就这样清脆脆地撞到桌面上。
“说不过你妈了,就想堵我嘴了?”
陆峥寒笑了:“等下说了您又不爱听。”
“知道我不爱听就行。”
“那你和人家小瑾说了没有?我好中意你啊,同我拍拖得唔得呀,这很难说吗?”陆太太觑他一眼,对亲儿子没好气,“都一把年纪了,你害羞个什么?”
“要是把人吓跑了,我去哪里找。”陆峥寒表情无奈。
“找飞虎队,找O记,你要找谁帮忙我都给你找。”
陆太太拌着那碗冒着热气的牛肉粥,又说,“过几个月就是Annie的忌日,你想我怎么同她介绍你?对她儿子图谋不轨的坏男人?啧,没名没分的,说出去都丢人……”
陆峥寒实在说不过:“妈……”
“现在就知道喊我妈了。”
陆太太没好气:
“真不知道你在磨蹭什么?当时和我说喜欢小瑾,我说要把你抛尸大屿山都没见你松口。现在也没见你有半点行动,难道人家不抢手吗?我和那些太太们喝茶,人家可都在打听,问小瑾喜欢怎样的女孩,想不想和他们家的女儿认识认识。”
陆峥寒笑又说:“那还得麻烦您帮忙回绝。”
“我还能拦着人家来找吗?”陆太太嗤笑,又横了亲儿子一眼,“珠华那边,我们也不好拦……”
陆峥寒对沈瑾玉的心思,是在陆太太这里过了明路的。
起初她动了大火,以为陆峥寒在外面学那些不三不四的二世祖,只是贪新鲜,讲好玩。
陆家经历过相当一段动荡时间,陆峥寒的性格也和现在大不同,孤僻怪异,一身的狗脾气。
会一时兴起拿沈瑾玉当消遣还真不是没可能。
陆太太和沈瑾玉的母亲是多年好友,当年的沈太太实在恋爱脑,不管不顾地跟着外国男友私奔。娇生惯养的大小姐总以为有情饮水饱,但没想到柴米油盐才是生活的本质——
她病死在异国他乡,丈夫早就不见人影,剩下的一双儿女从孤儿院被接回了港岛。
大概是沈老太爷对女儿还有气的缘故,且姐弟俩的混血长相太过打眼,他们在沈家过得并不好,更甚至还会被佣人欺负,这件事在当年传得人尽皆知。
陆太太看不下去,于是亲自出面,想要将人接到身边来。
但沈珠华只将弟弟送来了陆家,自己只身回去搏杀。
那一年港岛的冬季来得早,陆峥寒刚过十八岁生日不久。
小豆丁似的沈瑾玉牵着姐姐的手,怯生生地打量着面前的陌生哥哥,紧张得说不出话。
到了现在,沈瑾玉也已经和陆峥寒一起生活了十一年。
说沈瑾玉是在陆峥寒的眼皮子底下长大确实没错,按辈分,还是按情分,陆峥寒都是他实打实的长辈,所以在陆太太得知儿子居然有这种荒唐至极的念头的时候,只觉得陆峥寒真是疯了。
这人到底是哪来的胆子?
但陆峥寒却再三和她担保,他是认真的,认定了。
当时的陆峥寒已经收敛起一身的暴戾脾气,神态同举止都是模板似的好好绅士,完完全全是沈瑾玉喜欢的好哥哥形象。
他演得太真又太久,甚至连身边人都骗了过去,只有在陆太太企图将沈瑾玉送走的时候,陆峥寒才原形毕露。
也确确实实是上演过一阵子的“逼宫”大戏,陆太太的退位只能说是半推半就。
为了让沈瑾玉能稳稳当当走到自己身边来,陆峥寒心里头筹谋着太多东西。
只可惜这瞒天过海的好手段,他是一星半点都没舍得用到沈小少爷身上。
陆峥寒和沈瑾玉在一起的时间太长太长了。
长到足够陆峥寒为对方打破自己的原则,一再退让。
但起初陆峥寒其实并不太把沈瑾玉当回事。
爱黏着自己的小跟屁精,他勉强看在母亲的份上,能稍稍给点好脸色,且沈大小姐手段魄力有目共睹,继承沈家只是时间问题。陆峥寒明白这会是一门一本万利的生意,商场的盟友自然越多也好……
偏偏阴差阳错。
陆峥寒察觉自己心意的时间并不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