冒牌货(92)
贺子潇没立刻回答,笑着说让他想一想。
然后这人握住我的手,拉着我一起坐到走廊里的长椅上,垂下眼开始煞有介事地苦思冥想。
祝羽书从另一侧走了过来。
他紧挨着我坐下,面无表情:“有什么祝家能够做的,你都可以提,我会处理。纪青逸的事就是我的事。”
贺子潇抬起长睫,轻飘飘地瞥了过来:“这种时候知道来凑热闹,小逸需要帮忙的时候又去哪儿了?哦不好意思,我说话不过脑子,比较直,多担待。”
没等祝羽书开口,贺子潇就把目光移回了我身上,不好意思地轻声道:“宝贝,你如果要报答我的话,像那种酒店合作的业务,再多给我一些可以吗?我今天缺席的开业仪式很重要,合作方大概要生我的气,再不给客户资源了……我在贺家没有站稳脚跟,虽然看起来好像挺风光,但其实就是充当吉祥物的角色,背地里一直被欺负……”
面对这个请求,心存愧疚的我当然不会拒绝,立即点了点头,思绪随即慢慢游离,飘向不远处的抢救室:“等大哥手术结束,我会整理一下我手头的资源,所有能分出来的都拿给你做。”
“谢谢宝贝!”贺子潇姿态亲密地勾住我的手指,漂亮的脸上展现出笑容,“真的帮大忙了——”
祝羽书冷冷看了过来,截断他的话:“贺家的这块业务是行业最顶尖的水平,从来都是你们凭心意挑选顺眼的合作方,什么时候缺过客户资源?”
“祝总你也说了那是贺家,我刚开始接手业务,人微言轻不受待见,又搞砸了项目……自然需要点外援。”贺子潇颇为无辜地歪了下头,随即面露惊讶,“你不会连这种事都要介意吧?!连小逸帮朋友忙都不准,心眼和气量都那么小?还是说,你想让他到最后一个朋友都没有,身边只剩下你一个根本不知道靠不靠得住的家伙?真是太可怕了。”
“……我从没这么想过,不要把你自己的算盘强加到我身上。”祝羽书皱起眉头,有些忍无可忍,“据我所知,海岛的项目是你用自己的资金和人脉搭起来的,跟贺家没什么关系,贺家的话语权现在也全都在你手上,谈什么人微言轻?你只是想得到特定的人的注意力罢了。”
贺子潇仍微笑着,眼里的情绪却好像逐渐冷淡了下来,沉如深渊:“祝总,你说的这些我怎么不知道啊?难道你比我还懂贺家?”
祝羽书很漠然:“我没有你懂,只是不如你会装。但这块,你还是不如那个姓沈的。”
我一回神就听到这句。
紧接着,我就看到贺子潇的脸色彻底沉了下去。
矛盾一触即发。
因为刚才的心思主要放在大哥那边,在时刻盯着抢救室门口的指示灯,我没太仔细听祝羽书和贺子潇的对话,基本是左耳进右耳出,天真地以为他们是在探讨业务。
后来脑子慢半拍地转过来了,才意识到不对劲。
而且是,非常不对劲。
如果我现在逃避现实选择离开,我怀疑互相展露出鲜明敌意的他们会做出些……相对极端的恶意行为。
打一架都可能算是轻的。
在事态发展得更不可控之前,我一边一个,难得强硬地分别握住他俩的手:“好了别吵了!你们说的所有的东西本质上都是我的问题。等大哥手术结束,我会跟你们好好聊的,至于现在……如果谁没办法做到在这里安静地等着,可以先回家休息,或者到公司处理手头的工作。”
短暂的沉默后,那些躁动尖锐的敌对情绪无声地消下去了许多,就像是嗜血的凶兽们遇到了唯一能驯服自己的饲养员……
于是凶兽们勉为其难收起爪牙,竭力克制着情绪,争先恐后地表现出相对无害的一面。
尽管这个状态并不能持续太久。
见他们都闭了嘴安静下来,选择坐在原处等着,我轻轻呼出一口气,半阖双眼靠到座椅上:“……对不起,还有,谢谢。”
第一百五十三章
等待期间,我把手机调成了飞行模式,然后维持着完全相同的一个姿势,望着抢救室的门放空思绪。
我脾气非常糟糕,受不了一丁点的委屈,也很难站在别人的角度思考问题。
譬如跟谁约好一起去吃饭,但对方意外迟到了,不论有什么正当理由我都会发火,随即不给面子地直接离开。
这些,大哥都很清楚,而且没想过要引导我做出改变。
一直是他在适应我。
从小到大,他都会尽可能地提前安排好关于我的一切事情,压缩自己的时间来迁就我,不让我消磨本就不多的耐性。
……
所以,我相信这次也会如此。
因为我在破天荒地等着他,他就必须用尽全力撑过去,然后抓紧时间来见我。
不可以抛下我。
当指针走过三个格子,抢救室的门终于打开,略显疲色的医生走了出来。
我第一个站起身迎了上去,祝羽书和贺子潇跟在我身后。
“手术已经完成,护工把人送去VIP特护病房做后续观察了,但什么时候醒还不确定,等着吧。”医生看我一眼,“你是家属?过来,我跟你讲点注意事项。”
我认真听着,将照顾病人的要点一一记到脑子里,然后稍微犹豫了下,伸手拦住准备离开的对方:“我哥的腿……以后能正常走路吧,会留下什么后遗症吗?”
医生摇了摇头:“不好说,我们已经在最好的手术时机进行了最优的处理,但神经受到的创伤太重,具体要看苏醒后的恢复情况。”
我嗯了声,垂着眼把手收了回来。
*
也许是住在特护病房里的人大多需要静养,不能受到过多打扰,所以医院明确规定了探望时间,而且要求每次只能进一个人。
就算这整间医院都是贺家名下的产业,贺子潇也没能从坚持原则的护士长那边获得更多名额。
于是理所当然的,我在匆匆说了句“会尽快出来”后,就把那俩人都留在了外头。
“叮——”的一声过后,我走出空荡荡的电梯,站上特护病房所在的楼层。
我在长廊里停留了大概七八分钟来平复紊乱的呼吸,然后鼓起勇气,握住冰冷的门把慢慢往内侧压。
咔哒,我走了进去。
病房里的顶灯没打开,厚重的窗帘拉着,整体光线相当昏暗。
我屏息望去,看到在我面前总是显得无所不能的那人正表情平和地闭着眼,一声不响、无知无觉地躺在病床上。
我试着咳嗽了下弄出点声音,他也没任何反应,连睫毛都没颤动分毫。
……
不该这样的。
当我主动找他的时候,他应该在第一时间回应我才对。
我咬着嘴唇快步走过去,然后站到离大哥一步之遥的地方,拧着眉头打量他。
情况确实不容乐观。
伤口新换的敷料已经被渗出来的鲜血濡湿,触目惊心。手臂和大腿都绑了东西固定住,看起来很是狼狈。
各式各样的仪器环绕着他,亮度减低的电子屏上跳动着我看不懂的数字和图形,叫我眼花缭乱。
“我不会因为你在车祸中的举动就原谅你之前对我的欺骗,而且,我真的很讨厌你自说自话地采取行动,完全不考虑自己的生命安全。”我对着昏迷中的这家伙面无表情地讲完,然后又往前走了一步,两手撑着床沿压低背脊,把脸颊慢慢埋进他不如往日温暖的肩窝,“你有没有考虑过,如果自己出了意外,我要怎么办?”
两旁仪器发出的规律声响确实给了我少许安心的感觉,但……远远不够。
我需要肌肤相贴的温度,需要耳畔微弱但真实存在的呼吸声,需要真真切切地感受到兄长还在我身边,没有像噩梦中那般猝然离开。
我设想过很多种惩罚和报复大哥的方式,但其中,绝不包括死亡。
小的时候,我总是期望经常出差的大哥能早点忙完回家,寸步不离陪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