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聆听怪谈诡则[无限](103)
植物园的规则, 一旦下雨,所有人都将被驱赶离开。
但范意是VIP,能够在雨里自由行动。
工作人员不可能没察觉到他的身份。
它要的就是人在雨中举步维艰,哪怕抵达顶部, 窥见的一角,也足够他们收割生命。
范意没有停下,他越走越高。
手机在这时不合时宜地震动了一下, 范意没看。
雨越来越大,娃娃越积越多。
山壁上生长的植物,愈发茂盛。
这些植物都是由白色触手演变而成。
照叶玫的说法, 在未生长之前, 它们被讹兽制成的真皮压制, 若没有雨水催生,触手无法破土。
而令真正触手生为植物的养料,是人。
人的血, 人的肉,死去的人的灵魂流下泪水, 滋养这里的所有树木。
形成这些树木的触手,究竟是什么?
“不要……踩到……”布偶娃娃用腹部说。
“本来就……好痛……”
“不能解脱……”
范意很努力地避开这些布偶。
他的脚底不受控制在打滑,要把胳膊牢牢锢在栏杆上, 才能稳住身形。
还不能低头。
远些的还好说,有几只布偶滚得近了,他根本无法随时注意到它们的动向,时间一长,难免左支右绌。
布偶哭个不停,很安静地流着泪水。
这种设计,明显在逼他低头。
他只得烦躁地去做自己最讨厌的事——努力地观察着上坡每一个布偶的滚落轨迹,任何一个细节都不能放过,估算着速度,根据混在雨点里的微弱动静判断身侧布偶的位置,慎而又慎地避开。
说起来,这些布偶的身上大多缺斤少两,偶尔也有完整的,可滚落了这么多只,独独没有一只布偶娃娃断过腿。
怀着满腹的猜想,范意一步一步,如履薄冰,终于抵达山的顶部。
至此他终于明白,这些娃娃从何而来。
他依旧站在玻璃上,不再继续前进,近在咫尺的山顶中央栽种着一棵巨大的树木,几乎够到高天,树荫能遮蔽整个山顶。
不可以踏足。
光是站在这里,范意便觉得自己的力气在被这棵树抽取,供其自由生长。
为此他往旁边绕了几步,尽量贴住栈道的边缘。
他无法回头,没有这样便宜的事情。
范意在套话时,问得很明白。
既然过来的路只能沿着顺时针行走,那么他现在所处的这条路,大概率也只能以逆时针的方向不断往前。
树木周边的土壤是沾满了血腥味的棕红,泡在雨里,气味就令人作呕。他几乎能看到埋在树边的,破碎的血肉组织,人的手指、牙齿。
经由树木的“血管”脉络,延伸成为养分,喂养着这棵参天大树。
它会开花结果。
树的半边生着白色的花,另外半边,结满了各种各样的布偶娃娃。
惊雷劈下,布偶娃娃纷纷从树上滚落。
“不要……”
范意手中的布偶声嘶力竭地发出极微弱的声响,在如瀑的暴雨里,如此渺小,微不足道。
“不要……看我的尸体……”
“求求你……”
“不要看……”
哪怕明知道自己这样做无济于事,范意依然在听到这话的同时,用食指挡住了布偶的眼睛。
他快要吐出来了。
空气里的气味,哗啦啦往下掉的布偶,连雨也一样,污染开始侵蚀他。范意却只能抬头迎接着,雨滴砸着他的脸,渗进去又酸又涩。
范意用尽力气抵抗着此处的污染,觉得有些喘不过气。他撑着栈道的栏杆转身,向着远处眺去。
远处的景象并不模糊,哪怕雨水织成薄幕。
这座山,再加上身后的树,是整个植物园区最高的地方。他不必低头,所有景观也能尽收眼底。
范意看到了滑草场。
【这里没有滑草场。】
那原本应该是旋转滑梯的位置。
滑草场里,一条条滑草赛道并列齐行,形状却很奇怪——起点的宽度正常,靠近起点的部分很宽,越往下窄,却不至于容不下人。
用绳子与柱子相互分隔。
就像一只巨大的棺材。
有几团白白的东西,聚在“棺材”的中心位置,不知在做些什么。
范意看不清,只好用拿出手机。
他的身体被淋到冰凉,僵着手指,将画面的变焦倍率调整到十倍。
范意用胳膊挡住水,进行录像。
虽然还是有些小,但这下可以看明白了。
正如规则所言。
滑草场里的东西是兔子,不过,这些兔子并没有在吃草。
它们在刨地,在埋葬。
土里出现的是人的双腿,人的衣物,组织。
雨水淹过草坪,没有渗进土里,而是潺潺流动,水流的延伸方向直指着范意所在的这座小山,源源不绝地输送着……人的血与肉。
兔子在埋葬人。
它们用自己的爪子,解剖着已经冰凉的尸体。
范意脊背发寒。
即便隔着一张照片,他也能感受到滑草场内部萦绕着的无尽怨念。
他看着自己录下的一切。
在各个区域死去的人,尸体都被切下重要的部分,从花园迷宫的外部入口被送往滑草场里。
这一切都在暴雨中进行。
原来旋转滑梯,真的是人的坟墓,一旦踏足,便会被分解于其中,有去无回。
在这里死去的人,会纠缠住步入他们坟地的一切活物。
就像由灵魂结成果实的布偶娃娃,在被怪谈污染过后,同样会诅咒人一样。
成为怪谈的一员。
范意半身抵在栏杆上,久久没有回身。
他不可能去捡那些作为果实的布偶娃娃,更不可能接近那棵树,然而要沿着逆时针的方向离开,那棵树是必经之路。
死亡的气息如此浓厚,攥住他的心脏,布偶的眼泪止也止不住,范意甚至听到了幻听,一字一句,唱着重复的歌谣。
“大兔子病了,二兔子瞧。”
“三兔子买药,四兔子熬。”
冰冷而危险的预感正在靠近他。
“五兔子莫名死掉……”
范意猛地扭头。
不是。
不是幻听。
范意迎面撞上一个毫无血色的小小身影。
——在剧场里追杀过他们,写下童谣的小孩。
它不知何时站到了范意身后,维持着伸手的动作,仿佛随时都能将他推入深渊。
它没有真的动手。
范意侧过身,和小孩避开一个身位。
小孩死死地盯住范意。
“找到你了。”
“纸飞机……”它咬牙道,“你把我的纸飞机带到哪里去了?”
范意一停。
看来在摩天轮上,与剧场里发生的一切,这个诡物都还记得。
范意轻轻咬了下舌尖,竭力维持住面上的表情,问他:“你想要拿回你的纸飞机?”
“那是我的东西,”小孩说,“还给我。”
“东西不在你身上,也不在那个人身上,我感受不到它的存在,你们带到哪里去了?”
“那个人”?
看来它已经找过林寄雪了。
毕竟当时小孩亲眼看着他俩带走了纸飞机,要论顺序,林寄雪带着纸飞机在它面前奔逃的时间还长一些。
“把东西还给我。”
小孩上前一步,踩住脚底的布偶娃娃。
娃娃无法尖叫,泪水沾到小孩的脚底,被它狠狠地碾压过去。
“我的,纸飞机。”
小孩咬牙切齿。
然而它迟迟都没有攻击范意,或者做出任何危险的举动。
甚至就连刚刚那样绝佳的机会,它都将要把范意推下去的手停在半空。
他或许知道诡物这样做的理由。
范意说:“你能拿我怎么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