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只猫?(43)
罗闵对待他像在安抚一个无理取闹的稚童, 又像是走投无路了只好用赔偿了事。
裴景声太自傲,他只信自己亲眼所见, 只遵从自己内心行事, 在没有得到他想要的答案前,他绝不肯能就此离开。
“我要怎么相信你这样的人?”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罗闵,冷峻的下巴傲慢。
他看着罗闵, 就像看着一只淋湿在墙角的老鼠,温文尔雅均是虚伪的面具。
只要他愿意,这里的每一块砖土都将合法属于他,凿开墙体,挖开路面, 让黑猫再也无处遁藏。
罗闵于他, 也不过是无意间发现砖缝中长出的嫩苗, 一时兴起的关注, 改变不了什么。
即便他有错,又怎么样。
轮不到罗闵提醒, 更遑论指责。
人与人之间,埋着更深且不可跨越的鸿沟。
轰隆一身雷响,雨滴重重击在雨棚, 罗闵看着裴景声钻入铺天盖地的雨幕,听黑猫的名字高高低低响起。
风刮得太急,狭窄的巷道如鬼魅哭泣,很快人声便不可闻了。
裴景声走了,罗闵却还站着。
那张卡依旧躺在柜台上,罗闵没有收回,裴景声更没拿走。
他想裴景声一定会回来,因为他注定找不到黑猫。
他没办法告诉裴景声真相,文文压根就没存在这个世界上过,从头到尾只有他罗闵在招摇撞骗,无论是人还是猫,都只有一个罗闵。
该用更直接点的方式说,你找的那只黑猫死了,被年久失修的墙面落下一块砖压在地底,或是突然生了急病一命呼呜,而尸身被他丢进了不远处那条奔流不息的长河之中。
他不知道它的主人对它用情至深,应该留下它让他们再见最后一面,这点钱就当是体恤金。
这样说,裴景声是不是就会接受。
还是说,人总是对死去的挽留不了的用情至深,一辈子都陷入自己创造的真挚的爱中无法自拔,不容旁人打破呢?
疾风骤雨,电压不稳,灯泡跳动了两下,勉强稳住了光亮。
在城中村,停电是很寻常的事。
刮了风要停,落了雪要停,霜冻了更要停,有时连原因也没有,隔了一条街的楼房还亮着灯,城中村又是一片黑暗。
待在房间内,伸手难见五指,罗锦玉不许他点蜡烛,更不许他走开。
罗闵年纪小时总被她抱在怀里,长大后就隔开了段距离,罗锦玉坐在床头,罗闵靠在椅背,彼此的呼吸声与楼上楼下的走动都听得很清晰。
罗闵看不清罗锦玉的脸,与此相对,罗锦玉应当也是认不清的。
但更多时候,罗锦玉总能精准地面向他,语调柔和地和他讲过去的事,讲她和爱人的相遇、相知、相熟再到相爱,她很少提到在此之前或之后的经历。
似乎除了那段爱情以外的任何事感动不了她,她对幸福以外的任何事都很难接受。
她极少谈及柴米油盐,饱含着浪漫因子,温柔细致地向她的孩子讲述:
“他就像从天上突然掉下来一样,我们看到彼此的第一眼就决定在一起生活。他不太会说甜言蜜语,但每时每刻,我都能从他的眼睛里感受到蓬勃的爱意。”
罗闵知道那是一个犹如朝阳在她心中升起的男人,可他们最终仍旧分开,结局早已注定。
但罗锦玉仍然含着情切与向往地说道:“他告诉我,世上有极少一部分人无论如何都会相遇,命运是早已注定的,即便我们错过千百次,也会不经意间重逢。”
她停下来,顿了顿,意识到自己的孩子不会再爬到自己的腿间,伸长短短的手臂摸着她的耳垂问:“为什么呢?”
她自顾自给出了答案:“爱会驱使人做任何事,它永远不会消磨。”
虚无缥缈的爱呀挂念呀,半点沾染不了她的孩子。罗锦玉无法忍受他的沉默,叫他,“云乐,和妈妈说句话。”
还是沉默。
床板嘎吱作响,罗锦玉站起身来,空茫地不知看向何处。
太黑了,罗闵睁开眼与闭上眼看到了同一幅景象。
轻轻吐出一口气,他温顺地回答:“妈妈,我听到了。”
……
“你听到了吗,罗闵?”话筒里传来男声,迫切地确认接听电话的人是否专注。
罗闵睁开眼,“嗯。”
“你知道我是谁吧?”
“魏天锡。”
“你知道我找你多久吗,你在哪?”
“在家。”
平和的对话让魏天锡卸下戾气,他终于恢复了清朗的声线。
“你还好吗,我能不能去找你。”
罗闵不懂有什么必要,他的腿虽然早已结痂愈合,却也没必要在雨天出门泡发伤口添堵。
于是他回复:“别来,在下雨。”
魏天锡意想不到他会说出后半句话,罗闵关心的话总是很少听到,他柔和了语气,“就是因为在下雨,你不是很讨厌雨天吗,上学的时候你总是因为天气不肯回家。”
罗闵讨厌坏天气这事儿是无意中发现,但也算不上很难注意到。
只要多加一点关注,就会察觉到他藏在细微之处的喜好。
比如他颈部的皮肤会更加敏感,摩擦一下就会泛红,所以他从不穿高领或穿戴饰品。班级女生议论他像是会在全身上下打满钉子,金属饰品叮啷作响的长相,魏天锡听后笑了很久。
又比如他很少吃荤食,却偏好重辣,食堂里被人诟病很久的醋炒包菜,由于太辣很少人购买,只有他每顿都吃,满满一大盘。
再比如,他讨厌秩序之外的事,打草稿的笔迹也要一丝不苟,中途落了墨点便整张丢掉,魏天锡会特积极地帮他去扔,由此多得了他几分忍耐。
他的思绪落到纸上整洁而漂亮,魏天锡渐渐觉得他太好懂,又有点说不清道不明地叫他心软。
罗闵站在教室门前阳台向外望时,他伸出手把他拉回干燥的廊下,“等雨停了再走吧。”
他们一起度过了无数个晚自习后下雨的夜晚。
雨声滴答作响,被沙沙滑过纸页的声音盖过,两颗心脏交错跳动,应该不会太孤独吧?
“……”
罗闵沉默的时间太长,不是是否也回想起并不过分久远的片段,魏天锡趁热打铁:“不是说好见面的吗,你不会言而无信的,对吧?”
“过几天吧,今天……我有点累。”
罗闵盯着灯泡的时间太久,低下头时眼前尚有绿影,眼球胀痛,没思考太多,推辞脱口而出。
呼吸声静了静,魏天锡语气放得很柔:“好,早点休息,再见。”
罗闵随手挂了电话,屋外雨势不减,透明帘上挂了雨珠,模糊可见有人向此处奔来。
他视线紧紧盯着,台面嵌入掌心,身体前倾,一只耳也随他的动作站起身。
是陈啸。
他浑身湿透了,进入室内板寸头顶还冒着白气儿,他脱了外套,向罗闵比划:“你站着干嘛?这天气也有客人来?”
就算有人来罗闵也不必起身,陈啸本想冷着他,又忍不住操心拉他坐下。
从柜台里掏出一面镜子摆到罗闵眼前,陈啸用力地敲敲镜子,叫他看自己脸色。
罗闵觉得他比陈啸要好点,看他换了衣服撑把伞又要出去,叫住他:“别找了。”
陈啸嘴巴下垮,手势比得颤颤巍巍,“没找到我得赔死!”
“猫没了,你找不到。”
陈啸闪移到他跟前,眉毛高挑,显然被他的话吓了一跳,急切比划:“怎么就没了?你怎么知道的?”
罗闵避开对视:“我会和那人交代好,你不用赔。”
陈啸一拍柜台:“什么你交代,你不用管,我就不信找不到,就算只剩几根猫毛我都找得到。”
他急匆匆避开罗闵拉他的手,闪身掀开门帘跑走。
留下一串黑色脚印。
罗闵起身拉下卷帘门,把一只耳推回去:“一只耳听话,我马上回来,你守着这里,能做到吗?”
黑犬发出不情愿的声音顶着罗闵的小腿,才这么一会儿,雨水就溅湿了裤腿,它咬着湿漉漉的裤脚不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