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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见风雪(129)

作者:月色白如墨 时间:2021-05-22 08:46 标签:仙侠修真 灵异神怪 破镜重圆 虐恋情深

  银止川愣愣看着她。
  “你们男人总喜欢用心爱女人的牺牲来凸显自己的忠诚与舍得,所谓杀妻明志,自断软肋。于是后世赞赏你们男人的大义灭亲,但是于女人而言呢?她只得到了一个负心汉。‘英雄失去了心爱之人,太悲凉了’,不是吗?”
  照月嘲讽地笑:“可是有没有人想过他的妻子?他失去了生命、死在自己丈夫手中的妻子。你们从来没有站在女子的角度想象过她的感受,她有没有难过或心碎。”
  银止川怔在原地,说不出话,他没有想到这个看起来细眉细眼的歌姬心中,藏着这样锋锐如刀的字句。
  “自古以来,都是这样的。”
  哽了哽,照月低声说:“貌美的女子也好,平庸的女子也好,都是一个符号。代表着嘉奖和成功。戏本里常写‘大将军抱得美人归’,但是从来也没有考虑过美人愿不愿意被大将军抱去归家。她也许并不想嫁给大将军,只想有一个一生一世爱着她的人,粗茶淡饭到白首。却被人拘束着,强行放在那里,作为男儿们建功立业的奖赏。”
  桌案上的茶水已经凉了,银止川看着那茶杯底部的茶叶,微微蜷曲着,暗黄地躺在杯底。
  照月说的话都是他从前想也未想过的,而今听来,简直振聋发聩。
  英雄得到美人,这仿佛是毋庸置疑的,银止川在此之前从未想过从另一个面‘美人’的视角去看待这件事。
  在史书上,女子似乎也是失声的,不配发出自己的声音。
  面对丈夫的辜负,她通常只能谅解,不能有怨言——这样她就是识大体的,值得被歌颂的,凄美但可被肯定的。
  但若她想活下去——这只是人人都可能会有的一个念头,也并非有什么大错,却就好像犯下了什么滔天的罪行,要被钉在耻辱的野史或谣传中辱骂万年。
  她一定要被牺牲,一定要被歌颂——
  殊不知当一个人被冠上最崇高的佳名时,通常就是下一步要被牺牲的前兆。
  “这不是我想要的人生。”
  照月轻声说:“我只想留在这里弹琵琶。只要还有一个人听,我就可以弹下去。我学了十九年啊……从只有一根桌子腿那么高的时候就在学了,冬天里练得满手的血泡都结上冰……不会有任何一个男人会像它那样长久地陪伴我了。”
  银止川未吭声。
  从某种意义上来讲,他知道照月说得是对的。
  “我配不上你哥哥。”
  照月轻叹了一声,说:“我只是一个小女人,想得到一个很爱我的人,与他举案齐眉,粗茶淡饭,白头偕老。在那个人心里,天下也不会有我的一笑重要。”
  “那秦歌呢?”
  想了想,银止川还是迟疑问。
  “我告诉他可以来每晚听我弹琴。”
  照月说:“若他三年后还没有改变心意,我就跟他回去。……但那也许是不可能的。”
  歌姬捋着手臂上的轻纱,微微地笑了一下。
  她按着一枚金钥匙推到银止川面前:“这是你送来的那一箧金株,在楼下,多谢你的心意,照月心领了。”
  银止川看着那一枚薄薄的铁片,“嗯”了一声,半晌才答:“好。”
  “如果可以,我真想嫁给像陛下那样的人。”
  倏然间,歌姬笑笑,低声说:“在他心里,是真的天下也不如所爱一人重要罢?”
  银止川一怔,没想到她怎么会突然提到沉宴。
  但又随即明白过来。
  “沉宴……是啊。”
  他笑笑:“可是他的心太小了,也只是一个‘只容得下楚渊一人’的沉宴。”
  走出秋水阁,银止川突然想到他兄长以前同他说起来的梦想——
  “四海升平,天下太平。老子解甲归田,马放南山。每天最重要的事,就是早上和心爱的姑娘一起去惊华宫门口的面摊吃一碗鸭酥面。”
  倒也和照月所说的有异曲同工之妙。
  只可惜,这世上本就有很多诸如他四哥本来更喜欢用剑,但是迫于家族和姓氏只能改用枪的无奈的事。
  银止川曾在一个话本子里听说:这世间所有的爱,都是一种“自爱”。
  你爱着他,因为他身上有你所不能达到的东西。你被他吸引,就像被世界上另一个实现了梦想的自己吸引。
  如银止川四哥恋恋着和所有女子都不一样的独特的照月,如银止川爱着彻底反叛世界的西淮。
  六月二十一,夏至。夏天真的来了。
  按习俗,这天盛泱的百姓都会在城外的神女河放灯。
  祈良缘,祈平安,祈归人,都可以。
  弯弯的皎白长河蜿蜒而去,上头浮满了花灯。
  点点散散,各式各样,放眼望去时,会有种是天上的星辰落到了河水中的错觉。
  不少无数少男少女结伴而来,呢喃轻语,携手而行。
  四五岁的孩童则嬉闹追逐,拍手戏玩。
  这是继二月二十三办在江州的花灯展以来,上半年盛泱最热闹的一个节日了。
  “饭后,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出来多走走。”
  银止川轻袍缓带,换了一身低调至极的常服,带着西淮出来溜达。
  西淮确实“闲着也是闲着”,还不如跟在银止川身边,看能否探听出一些有用的讯息。
  只不过他对河灯与晚市没什么兴趣,一路上看各个摊位都是风轻云淡的,扫过一眼就过,没什么停下来驻足看看的时候。
  “虎头鞋要不要?”
  银止川倒是抱着臂,跟个游手好闲的公子哥儿似的,这儿看看那儿瞧瞧。
  他停在一个小贩的推车摊位前,也不管西淮要走远了,拈起一只小小的婴孩棉鞋,以两指夹着,唇角带笑,晃给西淮看:
  “好看不好看?”
  西淮立于人流之中,闻声只得逆身过来。
  他看着银止川,遥遥地,从天降于凡尘的谪仙一般,衣袍胜雪,眉目清淡,就这么不恼不燥地看着银止川。
  银止川想,在那一刻,他确实虔诚地祈求了,如果这个世上真的有河神,能够听人愿望——
  那麼请让这个人也爱一爱他吧。
  西淮站在原地,一个又一个的路径者从他身旁、肩膀边擦过。
  但他丝毫也没有朝银止川走来的意思,银止川只能叹一口气,放下虎头鞋,慢悠悠地朝西淮走过去。
  “小时候,我娘也做过虎头鞋。”
  银止川重新与西淮并肩,说道:“她是养尊处优的大小姐,嫁给我爹之前什么手工都没做过,十指不沾阴阳水啊——可惜嫁人之后,就从云端落成了凡人。有时候我想,女子一生不嫁人也不错,嫁了人,就是受罪,夫家的,公婆的——我爹已经很好了,不纳妾,父母早亡,又有功名,可我娘还是受尽波折,三十二岁就死了。”
  他们极少有这样谈起彼此家世的时候,西淮静默听着,银止川又问:
  “你呢?”
  “我娘不是大小姐,只是一个很普通的女人。”
  西淮淡淡说:“可惜我爹是个榆木脑袋,她跟着我爹,也受了许多的苦。”
  “哦。”银止川却倏然眯了眯眼,问:“你娘是大美人罢?你应当像她——儿像母,才会这样出众。”
  西淮微微一笑:“她是金陵远近有名的大美人,及笄时谈亲的人就踏破了门槛。只可惜被我爹这个青梅竹马,用几首酸诗捕走了心。”
  “……可是很多年后,她才明白,许多时候生活和爱情是两回事。她爱我父亲的诗,却接受不了我父亲的质直清白。我时常想,也许对他们而言,少年时在山上手帕传诗的那段时光,才是这段感情中最好的日子。”
  说完此,两个人都有些微微的沉默。
  周围悬灯结彩的,行人们摩肩接踵,一个匆忙的挑担客经过时,不留心撞到了西淮,少年人身子一斜,往后撇了一下,银止川急忙拉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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