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明后随机连线到前男友(36)
而且,他在失明之后才认识李想。他无从得知李想的具体样貌,也就无法想象他的表情和眼神。失去眼睛,郑千玉在这个世界对外的交流是停滞的、缺失的。所有新到来的人和事物都将陌生,永永远远。
郑千玉觉得没把握。现在他对很多事情都没有把握。
于是他也无法像以前那样真诚地敞开自己,接纳他人,消化所有的喜欢与厌恶。曾经的郑千玉并不完美,但足够自恰。
“谢谢。”他语气干涩,表现出一如既往的内敛沉默。李想适时捡起他刚刚被上菜打断的话:“下午听你说工作上的事,能有起色真替你高兴,不过也挺累的吧?”
盲人就业的困难,李想非常了解。他一直在盲人就业这件事上忙碌,很多盲人再就业都是为了生存,他们工作起来比普通人要辛苦许多。很多后天失明的人几乎要用一生去接受这件事,从巨大的打击之中再站起来,谈何容易。
“嗯。”郑千玉应,李想又给他开一盅热汤,他喝了两口,胃部仍有些轻微抽搐。他道:“能有工作,我已经很满足了,累是很其次的事情。”
李想的声音带着笑意:“我知道你一定可以的,千玉,你一直是很努力的人。”
郑千玉下意识想摆手,但手里还握着小的调羹。他的眼睛落在空茫的虚空里,微微张嘴,包厢里的温度有些低了,吸入的冷空气好像梗在喉头,不上不下的。
食不知味,听李想的一些好的话语,郑千玉也无法自然地感到鼓励、愉快。他一直认为这是因为身体残缺之后,心胸也变得狭隘,因此滑向一种坏的品格。
他想快速地转过话题,下意识地搅了搅汤盅,瓷勺碰出轻微声响。
“李想,你有话要说,是什么?”郑千玉静静道,话头提的突兀,但也没有办法了,郑千玉无力再给予别人相处舒适、八面玲珑的印象。
这句话反倒让李想停下来,像在思考一般,犹豫着,无法立即开口。
这让郑千玉有了预感。
“千玉。”李想开口。
“这段时间没有见你,我也梳理了自己的一些想法,我想告诉你——”
李想顿了一下,像下定决心一般,道:
“我很想你,千玉。”
寂静。
他看见郑千玉的表情没有变化,他仍微微垂着眼睫,手指扣在桌沿。郑千玉对任何事的反应都不大,李想没有感到气馁。
“……想我?”
他出声,不像意外,像真正的疑问。
“是的,千玉。”李想其实早已准备了要说的话,当郑千玉就在他眼前,语言仿佛失色,他不同寻常。他的表白可以打动郑千玉吗?
“我会想见你,想知道你过什么样的生活,有什么期盼。”
李想笑笑,他总表现得坦然,要承认这些隐秘的情绪,可能需要勇气。
“我一直觉得你是个坚强、有主见的人,你很热爱生活,也用心地过每一天,这很动人,也很打动我,千玉。”他继续道,“有时候看到这样的你,我对自己的工作会更有信心,会觉得自己做的事情都有意义。”
“我想说,我很喜欢你,千玉,我不知道这么说对你来说会不会太快,我想对你坦诚,也对自己坦诚,我既想帮助你,又从你身上得到力量。
“所以……
“我可以追求你吗?千玉。”
很长的一段话,李想是看着郑千玉的眼睛说的。他表现出紧张,声线有些不稳,观察着郑千玉的神情。
他的呼吸仍旧静谧,像李想说了很平常的话。
李想在等他回应,起初他以为郑千玉在考虑,直到这沉默太过漫长,漫长到他不得不准备开口来填补。
郑千玉怎么想呢?李想有些失望,他也许对郑千玉来说是一个很合适的人——很合拍的伴侣。李想接触的残障人士很多,他能够给郑千玉一种很不一样的生活。
“在你眼里,我是……这样的人吗?”郑千玉的手从桌上收回来,放在膝上,摸到自己的骨头。
他想,能就此把自己捏碎也好,他竟然不够残缺,让人看出“好”来。
“是的,这都是我的真心话……”李想已嗅到不太乐观的结局,他手里拿起另外一样东西,“我给你带了一样礼物,送给你,这是出于我对你的欣赏。你可以把它当做一份追求的礼物,或者是朋友的礼物……这都取决于你。”
他打开盒子,取出一条项链,坠着一个小的银牌。他将银牌放进郑千玉的手中,郑千玉低下头,有些无所适从地捏住它。
郑千玉捏到冰冷的表面有凸起,像陌生的词语。
“这是希腊语,它的意思是‘纯净的天空’,这……就是你给我的感觉。”
他听见李想的声音说。多么积极、阳光、无私的爱。
郑千玉感到一种猛烈的灼烧。
他上午终于适应了一些普通的阳光,他也终于感到自己行走得不再那样艰难,只是拿起自己的盲杖,打开家门,走出去而已。
仅此而已——
为什么这些需要好几年才能稍微做好的事情,刚刚让郑千玉以为他可以如此一点一点的,接近一个正常人地活着,郑千玉所有的自尊,希望,虚假的乐观,竟然可以这样迅速、荒诞地瞬间瓦解。
而这只是因为李想对他小小的,小小的误解。
“我……”
他站起来,那条“纯净的天空”落回桌上,发出巨响,那是一条很重的项链。
“李想,也许我们不太合适,我不是你想的那样。”
他想要去取自己的盲杖,离开这里,越快越好。
但他还要维持一种相对平静,直到李想将盲杖递给他,和他说,还是让他开车送他回去比较好。接下来他说的所有话,对郑千玉来说都像一种幻听了,他只是抿嘴,摇摇头,让李想没办法继续。
郑千玉自己打了车,很艰难地回到自己的家,握盲杖的手也抖,不规则的敲击声混合着耳鸣和大脑的轰鸣,他摸索着打开家门,幸存于此像一场奇迹。
感到胃部强烈的抽搐,郑千玉放开盲杖,让它倒在地上,他摸着墙,像一个虚弱的魂魄,走到洗手间,垂头对着洗手池。
没有缘由,或者活着本身就是一种缘由,不管他如何装点这一切。
他吐了出来。
第29章
郑千玉趴在洗手台上, 只有一只手能借力,他弯着腰,另外一只手虚虚地悬空着。
温水哗啦啦地从他头上浇下, 林静松手里拿着花洒,给郑千玉洗头。
郑千玉上星期通宵画装饰画,第二天清晨拖着小推车去取快递,叠起来一人高的画板,摞了两堆。郑千玉拖着车,从一个大斜坡上下来,不出所料的连人带车带画板滚了一地。
据路过的阿姨说, 郑千玉滚下来的时候,还抱着一个箱子,生怕磕坏了。
这是他上大学的第一年, 得知养父母资金断裂、濒临破产的第二个月。随即而来是各种官司,抵押,拍卖。养父很艰涩地在消息里说, 小玉,家里情况不太好, 你要照顾好自己。
生活费晚了一个星期,还是按原来的数目打来。郑千玉又原封不动地转回去了,父母讷讷,不知该收下, 还是和郑千玉说一句“别担心”。
欠下的债务数目,他们说不出口。
郑辛还在医学院,作为兄长,他知道的更多。郑千玉虽然不是亲生的小孩,他们早已视若己出, 上着艺术院校的最小的孩子,谁想让他承担什么呢。
就连基本的生活都快无力保障了,郑千玉还没有真正成年,父母的天早早塌下来。
得知消息后,郑千玉第一次见郑辛,去他的食堂一起吃饭。哥哥总是照顾弟弟,虽然心情阴沉,有前所未有的压力,见了弟弟,关于父母的事情什么都没说,只是硬邦邦地说是不是又只画画不吃饭,瘦得没有人样了。
这也是郑辛知道弟弟在和那个小兔崽子谈恋爱后的第一次见面。两个月前,郑千玉朝郑辛承认,晴天霹雳,一下一下劈在郑辛的脑门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