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之引狼入室(245)
“哎,干什么干什么,姑娘家家的注意点。”张定坤瞪她一眼,皱眉推开,但也知道她是担心他的伤口,补了一句,“早好了。”
灵波跺脚道:“伤没好全就非得走,连累两位老爷子都跟着担心,吃不香睡不好的。我还没声讨你哩,你倒先骂上我了!”
当初张定坤执意要去沪城,一堆人都拦不住,灵波悬着心,也就没有急着回月城,眼下看他全须全尾地回来了,就要秋后算账了。
张定坤不搭理她,一甩手就上了堤岸边停靠的小汽车。
灵波顿时看出点端倪来,回身礼数周全地冲方绍伦作了个揖,“大少爷,呃,大哥。”
她按方家的叫法是得叫方绍伦“大哥”,但按她们张家的排行,叫张定坤“三哥”。她一双妙目在“大哥”和“三哥”的面庞上梭巡,心头泛起疑惑,这两人也算历尽艰难,如今总算苦尽甘来,怎么倒闹起别扭来了?
她哥那样子一看就是一肚子脾气无人安抚。
方大少爷倒是面色如常,“灵波,此番劳累你了。”
他从柳宁口中得知灵波带着两个护院,千里迢迢从月城奔赴曼德勒,多亏她到得及时,枪伤感染的张定坤才转危为安。
灵波摆摆手,“阿良到松山报信,我正好做了个噩梦……”她絮絮诉说,挽着方绍伦胳膊走到车前。
刚跟张定坤寒暄完的卢玉峰从车里伸出脑袋,一个探头,愣在那里,黝黑的皮肤上泛起一层薄红。
他手忙脚乱地推开车门,原本汉语流利的人此刻却有些结巴地打着招呼:“灵……灵波小姐,这……这位是?”
张定坤虽然用心有所属的由头拒绝了卢璧君小姐的垂青,而且直言相告倾慕的对象是个男人。但卢小姐本就半信半疑,又好面子,自然不会将这事去宣扬得人尽皆知。
卢府府邸阔大、子嗣众多,西化多年,生活作风趋向开放,几位哥哥对于卢小姐勇敢追爱的行为基本持赞成态度。在他们眼里,卢家的掌上明珠拿下这位外来俊杰只是时间问题。
卢玉峰更是视张定坤为“准妹夫”,开着新车上街兜风,回到府门口听仆从说“张三爷到了码头”,不等他爹吩咐便前来迎接,倒不想还有意外惊喜。
他家境优渥,平日里是典型的花花公子作派,穿着打扮极为摩登不说,言行举止也自诩风流,是风月场上荤素不忌的人物。
更有一条,卢府的西席领着优厚薪俸,教导卢家子弟华国传统文化。出资的是卢老爷,但听课的是卢家众公子。一味照本宣科只能引得嘘声一片,那些“之乎者也”少爷小姐们最不爱听,为保饭碗,西席只能绞尽脑汁,搜罗一些华国市面上流行的古籍杂书来讲故事。
于是卢玉峰便闹出个大笑话来,他扯了扯西装裤的背带,眼睛瞄着方绍伦,不等灵波答话,便呐呐道:“这可不正是‘天上掉下个林妹妹’么?”
不止方绍伦勃然变色,一旁的灵波也是柳眉倒竖,他立刻反应过来,“啊sorrysorry,这位仁兄,在下并非有意唐突……”
他颠三倒四、语无伦次,又是鞠躬又是作揖地道歉,挠着后脑勺冲方绍伦露出两排大白牙,“我是见了你心里欢喜……”
印缅地处热带,常年高温,出生、生活在此的人大多肤色黝黑,而方绍伦本就白净,这阵子又被拘在府里、船上,不止一张脸庞温润如玉,挽起的袖子、解开的衬衫领口露出来的皮肉更是白得发光。
烈日骄阳,浊水汤汤,这么一位标致的人物翩翩而来,也不怪人一眼万年、惊艳十分了。
灵波还没来得及出声斥责,车厢里的张定坤已经探出半个身子,冷冷地睨了卢玉峰一眼,伸出一只胳膊,手掌心朝上。
方绍伦略略迟疑,还是伸手放入他掌心。
张定坤一把攥住,将他拖入车厢,顺势揽在怀里。
卢玉峰惊得目瞪口呆,在灵波的催促下,坐进驾驶位,忍不住回头看去,却见“美人”窝在张定坤臂弯里,大概是疲累了,一双眼眸闭合,鸦翅般的长睫微微抖动着。
旁边传来一声轻咳,他梦醒似地抬头,张定坤正面色不善地盯着他。
他慌忙转头,发动汽车,一路颠簸着往卢府的方向开。张定坤出声道:“一身风尘,先回府里梳洗一下,改天再去拜见义父和卢爷。”
伍爷在沪城的公馆是中式大宅,他住不惯西式洋楼,一直客居卢府。他与卢振廷相交莫逆,每日里下下棋,打理玉石矿上的诸般事务倒也便(biàn)宜。
两位老爷挂念着张定坤的安危,见他平安归来就放了心,倒不急着厮见。
卢玉峰答应着掉转了车头,又道,“来之前爹吩咐过了,三哥要是累了就先回去歇息,明日府里设席给你接风。”
他忍不住透过后视镜却瞄后座两人的神色。
灵波隔着衣服,在他胳膊上轻掐了一把,“好好开车吧。”她在曼德勒待了这段时日,跟卢府这些公子小姐们算是很熟络了。
张定坤看一眼闭目假寐的方绍伦,嘴角掀了掀,将胳膊略略收紧了些。车厢里陷入沉寂,四人各怀心思静默不语。
后头三人急不可耐地推搡着赵文进了左云开来的那辆车。
赵文“哎”了一声,“慢点,急啥?”
“哥你怎么?脚受伤了?”赵武问道。
赵文点点头,“走路还不太灵便,没什么大碍了。”
他一只脚掌让景园安插的机关捅了个对穿,多亏是在沪城,上圣约翰打了破伤风,又在船上将养了这些时日,好得差不多了。
“矿上怎么样了?”
“有伍爷坐镇你还不放心?咱们矿洞里头的好货连卢爷看了都咋舌呢。”左云兴奋得搓手。
鹤仙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前头的汽车,“大少爷跟三爷咋了?吵架了?”
“别提了。”赵文耷拉着脑袋。众人一再追问,他才娓娓道来。
原来当日方、张二人与领着一群漕帮帮众的唐四爷接上头,正要撤退,唐四爷却又捧出个木箱子来。
他本就是个极讲义气的,何况漕帮上下谁不知道伍爷面前,张定坤这个义子比伍平康那个亲儿子还要吃香呢?张定坤亲自请托,自然是万分尽心。
这边张定坤摸进景园别墅,他转头就在黑市上四处寻访,花重金弄来了一箱“铁疙瘩”。开始在山涧投掷火把,就想丢一枚试试,又怕误伤到张定坤和方绍伦,这会见两人平安出来,立刻就献宝一般,将装着铁疙瘩的木箱子呈上来。
张定坤一见,欣喜万分。他几番对上三岛春明都没讨着便宜,早憋了一肚子火气,他臂力惊人,若从山巅将这箱子“铁疙瘩”投入景园别墅内,便能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为着东瀛封锁水面、扣押过往船只,漕帮跟东瀛早势成水火,又有张定坤撑腰,不怕伍爷责难,唐四跟身后几个兄弟自然跃跃欲试,当下拿了绳索就要往山巅攀援。
斜刺里伸出一只手拖住他胳膊,“不要节外生枝。”方绍伦面带责难地看向张定坤,“只图一时痛快,咱俩上船走人了,四哥他们可还要在沪城地界讨生活。”
他被羁绊在三岛府时日不短,又看过保险箱里头的文书,对三岛春明及其身后势力比张定坤和唐四爷更为了解。
如果三岛春明真的在此遭遇不测,东瀛必然不能善罢甘休。
唐四爷等不以为然,方绍伦又道:“伍爷为何极力周旋,不愿正面冲突?难道是怕他们么?他老人家是不想引起更大的纷争。如今华国式微,若真打起来,受苦的是老百姓……”
他一番劝诫是发自肺腑,落在张定坤的耳朵里却变了腔调。
张定坤此番原本抱着必死的决心,却不想三岛春明竟然肯放他们走。他听不懂东瀛语,却不妨碍他观察两人对话的面色。
三岛春明一脸情深似海,再联系之前,他举枪向三岛雄一郎,不难猜测必然是三岛雄一郎逼迫他作出某种性命攸关的抉择。再回头看方绍伦一脸动容,更是证实了他的猜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