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人监视 上(245)
“观众已经到齐了,侦探先生。”
宁准落座,抿着丝戏谑促狭的笑将两样东西放在黎渐川面前,口齿间咬着的称呼文雅清晰,夹着点低低的暗昧。
桌面上多的两样东西,其一是一封暗红色的婚礼请柬,其二是一封泛黄显旧的乘车说明。
黎渐川猜测这应该就是刚才的晚餐上四号佩妮夫人承诺的线索。
很显然,无论如何佩妮夫人都打算苟到最后了,即便是明确要解谜的今晚,她也并不打算出现。
这是相当聪明的做法。
她对他和宁准还处于试探防备阶段,信任薄弱,且没有伍德的自信,贸然出现才是愚蠢。
周遭若有似无的注意力聚过来。
顶着一道道阴冷估量的视线,黎渐川拿起两样物品看了眼。
婚礼请柬是一对远在东亚的朋友寄给佩妮夫人的,希望她可以乘坐这趟寂静号列车前往参加他们的婚礼。
在请柬的背面角落,有一行笔迹凌乱的小字,像是处在混乱状态下书写的。
字迹的内容是:“我看到了那些熟悉的面孔和事物!我怀疑自己回到了过去……不!我发疯了!”
这行字墨迹还算新,应该是真正的那位佩妮夫人写的。
至于那份乘车说明,和换头游戏那晚佩妮夫人与史密斯所说的内容相差无几,是告知上车的各位乘客,寂静号列车在上一个冬天的运行中失踪了一名乘客这件事。而值得注意的一点是,这份乘车说明抬头记录着日期,是1932年12月22日。
“我们之间,还有信任这玩意儿吗?”伍德不怀好意地冷笑了声,意有所指。
黎渐川没有理会伍德的挑拨。
事实上,他并不担心这两份线索是真是假。它们对黎渐川和宁准来说,只是属于锦上添花而已。
在傍晚投票时,两人就已经确定了最后的真相。
在黎渐川端详两样物品,清理着最后的思路时,史密斯也在端详着宁准。
他含着丝惊奇的情绪看了眼宁准,嘴角的笑意转深,镜片后的目光闪了闪:“洛文先生,说上一句实话,我确实没有想到会在这里看到你。你是个高傲的,和聪明两个字不太搭边儿的贵族。”
史密斯的话里不无讥讽,“但你既然出现在了这里,肯定也做了一些试图改变的事情。你和我没什么不同。你的身上也并没有流淌着全然无辜的血液。你和我都不会选择束手就擒的毁灭。我很想劝导你,洛文先生,如果你愿意放弃阻拦我,我可以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为你完成一件事。”
“我讨厌空头支票。”
宁准拒绝,幽冷的目光在史密斯的脸上转了一圈,轻轻笑道,“而且这样的话,想必史密斯先生已经和许多人说过很多次了。”
“但他们的结局呢?”
宁准笑意散漫,无视史密斯骤然转冷的神情,抬指在餐桌边缘敲了敲:“一杯甜酒,谢谢。”
史密斯张开的嘴一顿,还要说的话卡在嗓子里,古怪诧异地看着宁准。
伍德也莫名其妙地瞟向宁准,不放过任何一个激怒别人的机会:“我说,这里可没有餐车服务人员给你……”
粗鲁的话音戛然而止。
光洁干净,铺着暗红桌布的餐桌突然一阵诡异的蠕动。
在这蠕动中,盛着甜酒的玻璃杯凭空出现在桌面,拓出的波光静谧地停落在宁准白皙的手指上。
伍德的脸色猛地沉了下来。
他霍然转头看了眼身旁的马库斯,微调了下坐姿。
他对和马库斯的交易产生了怀疑,但他却仍有信心,没有丝毫阻拦黎渐川和宁准解谜的意思。
这让黎渐川对伍德的目的产生了极大的疑惑。
除此之外,从伍德隐约的防御姿势和肌肉运动轮廓来看,黎渐川更肯定了之前的猜测——七号伍德现实中应该是一名雇佣兵,接受过特殊的军事训练,行动之间有着抹不掉的影子。
“我不太喜欢做些浪费时间的口舌之争,所以——真空时间。”
宁准饶有兴致地欣赏了下对面的几副面孔,毫不犹豫地启用了自己的真空时间。
奇异的气息倏然弥漫,他随意地说着:“真空时间被称为潘多拉的裁决审判,我一向喜欢这种类似于真相审判的东西,即便他们有时候只是正义与公平的幌子。”
随着宁准的话语,周遭无数斑斓的色彩被剥夺,黑白的无形禁锢瞬息降临。
餐车内顷刻死寂如坟冢。
史密斯惊愕迟疑的表情凝固,费雯丽佝偻不动。
除了三名玩家,只有马库斯的眼珠尚能转动。
“这真有趣。”马库斯惊奇出声,打破了寂静,“我开始好奇所谓的外来者了,先生们。”
三名玩家都没有回应马库斯的话。
从马库斯在真空时间内的表现来看,他确实已经具备一些成为监视者的条件。
但这些条件应该相当薄弱,并且很可能是由本局的伍德带来的。如果马库斯是依靠自己觉醒的,应该至少像圆桌审判内的莫菲夫人一样,可以拥有身体微小动作的部分自由,而不是只能出声和转转眼睛,连表情都不能改变。
黑白空间黯然无声。
一样样被确定为关键线索的物品分别从黎渐川和宁准身上飞出,与请柬和乘车说明并列,躺在了餐桌上,泛着细微的光。
伍德冷沉的视线压在黎渐川身上,褪去了浮于表面的粗糙与野蛮,带着浓重的探究意味:“洗耳恭听。”
黎渐川不耐地皱起眉,瞥他一眼,言简意赅地开了个老旧的头儿:“真要算起来,这局游戏严格点说,谜底怎样并不是很难猜。以时间线为最基本的脉络的话,这里的时间线可以一分为二,第一条属于上个冬天,第二条属于第二个冬天,也就是我们所处的现时空。”
“当然,这样说可能并不严谨,只是这样表达起来比较清晰。”
黎渐川开口时,宁准微微侧过了头,一双深黑的眼瞳将黎渐川冷峻沉思的面容尽数刻入了深处,继而那两片睫羽垂落半阖,如敛蕊含苞的桃花,严丝密合地遮挡住了瞳孔中那一簇霍然燃起的火焰。
那火焰一闪而逝,浓烈得像要滴出血来。
它似是燎着了宁准的眼尾,猝然逼出了一线潮湿的红。
像酸楚未尽的久别重逢,又如怀念的茫然激荡。
宁准慢慢眨了眨眼,抿着唇笑。
黎渐川陷在深思之中,没有注意到宁准瞬间的情绪变幻。
无色的线条将他的侧脸勾得冷硬刚毅,他从无数乱丝中拎起了一根线端,看向马库斯道:“而现在这趟列车上的新旧时空属于混乱交杂的状态,如果要进行区分,大致是以投票时间和天亮时间作界限。”
“也就是说,隔离投票时间之后,到列车员多雷通知的天亮之前,这段夜间时间属于第二个冬天。另外的白天部分,属于但却又不完全属于第一个冬天。其中包括每天的早报,还有汤普森的身份,以及一些小事,都不是第一个冬天发生的事。所以某种程度上看,这是还原,而非真实。”
“这份还原应该不是你的能力,而是属于这局游戏的另一方,你的合作伙伴——寂静号。”
马库斯眼珠微动,幽幽地盯住了黎渐川。
列车行进中的轻微颠簸倏忽停滞,一阵充满了潮凉腥气的风在这片寂静禁锢的空间内缓缓吹动。
“被你猜到了,伯利克先生。”马库斯嘴角裂开。
黎渐川眸底微蓝闪烁:“猜到这个,说难也难,说简单也简单。只要肯定一点就可以。”
马库斯好奇道:“哪一点?”
“你在这趟列车中受限很大。”黎渐川简单道,“具体点,第一点令我怀疑的,就是第一次早餐时你的状态,洛文告诉我,你疑似被催眠。那时候我以为你只是稍有线索的普通乘客,但后来开始对你的身份有了猜测后,这一点就显得格外矛盾且奇怪。”
“第二点,也是你暴露最多的时候,就在换头游戏那一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