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田喜事(37)
不如此还好,一如此,就又令他想起了来时在马车上发生的事情。
倘使当时益才没唤他,或许……
或许他与寒公子就……
呀!
光天化日、青天白日、朗朗乾坤、众目睽睽之下怎可想这些?!
不妥不妥,此行径实在不是君子所为,恐有唐突之嫌。
时易之还满脑子的之乎者也呢,与他不过一尺远的广寒仙就倏地凑近了,还莫名抬手用微凉的指尖戳了戳他的耳垂。
“时少爷,你的耳朵好红啊,也好烫。”指尖由戳改揉捻,“时少爷在想些什么?”
“轰”的重响,时易之的脑袋一片空白,被捻住的耳垂直接就烧了起来,什么动作都忘记了。
“没没没,没想些什么,我没想那些事……”半边身子都在发颤,说话也开始变得语无伦次。“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非礼勿视非礼勿想,我断不会想什么的……”
广寒仙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大发慈悲般松了手,但在收回去之前,又两指相扣轻轻地弹了一下。
“我可什么都没说呢,时少爷怎得如此慌张?”广寒仙抬了抬下巴,模样很是得意,一副勘破了真相但不明说的表情。“我又不会对时少爷如何。”
耳垂被放过的时易之大松一口气。
他自然不怕广寒仙对他做些什么,他是怕自己会情难自控地唐突了广寒仙。
不过这话也不好说,他就只能生硬地转开。“我,我们回去罢。”
“不回去。”广寒仙一口就回绝了。
时易之重新抬眸看去,就见广寒仙晃着脑袋慢慢地往檐外走。
许是见他没跟上,广寒仙回了个头,问:“时少爷难道不想请救命恩人,吃顿酒楼里的好饭吗?”
时易之恍然大悟,“是我的疏忽了。”
语罢,他喊了声站在马车旁一副非礼勿视模样的益才,接了一把油纸伞。
撑开后,步履匆匆地跟上即将被雨淋到的广寒仙,又趁着众人都没注意到的时候,抬手搓了搓尚且通红的耳朵。
广寒仙又摸他了。
第29章 第二十九枝 牵手漫步
阳春人善做茶,却实在不擅长吃。
湄洲河里捞上来的鲜鱼,取了鳃去了鳞就囫囵地丢在锅里煮,切成丝的葱姜蒜一并放进去,熬出的汤汁不清不稠,煮熟了就把鱼给整只地捞了出来,最后浇上一些半甜半咸又半酸的汁,这道湄洲春鱼就算是做好了。
广寒仙尝了一口就直呼这鱼死得冤,说它眼里似乎还泛着诡异的光。
就连时易之也只是尝了几快就放下了筷子。
一连饮了好几口热茶,才勉强将仿若在湄洲河中追着生鱼啃的土腥味给压下去。
这鱼死得冤,其余的也不遑多让,腥的,臊的,涩的各种味道一并都有。
时易之连番摇头叹气,最终也不禁感慨一句,“阳春人果然好事物最本真的味道,茶是,吃食也是。”
吃了不算快活的一顿,时易之与广寒仙两人都没生出归意,便撑着伞在城中漫无目的地逛起来。
阳春县城内与乡间其实也没有很大的区别,四溢的茶香飘在每个街角巷陌,缠在每个过往的行人身上,连雨水都被洗涤出了清香。
可雨虽在下,沿街却仍有不少叫卖吆喝声。
往人多的地方一眼看去,连着有好些个的包子面食馄饨的摊位,氤氲的热气从中棚子下冒出,又与雨雾搅合在了一处。
诸此一切,都教人无端端地感到心静。
但,或许时易之是并不被包含在其中的。
他虽目不斜视地往前走,然而多数的注意力还是放在身边人的身上。
被体温染热的桂花香气破开阳春的潮湿的雨水向他涌来,时刻提醒着他两人有些过近的距离,因而连带着揉捻过的耳垂,直到现在也还有些隐隐发烫。
人心不足蛇吞象,这话是对的。
时易之想。
记起从前,他也并无太多旁的心思,可如今一旦有过些什么后,就会开始不自觉地思虑更多。
——想自己今日行事太鲁莽,嫌指尖交握太浅尝辄止;想自己笨嘴拙舌没说出好话,嫌益才那一声打断了后续。
其实最渴望的,还是两人能够再多亲近亲近。
思及此,时易之握着伞柄的手紧了紧,任由脑中思绪几番涌过后,蓦地佯装正直换了一只手撑伞。
得了空的那只手刻意地垂在身侧,随着动作一摇一摆,与广寒仙同样垂下的手远近交错。
然而有好几次他都险些要触碰到了,却又于霎时急急地收回了自己的手。
倘若广寒仙嫌他太孟浪,该怎么办?
如此想着纠结着犹豫着,也就错过了好些时机。
当时易之自个儿也有些泄气的时候,身旁的广寒仙倏地停下了脚步。
“怎得了?”时易之也跟着停了下来,举着的伞往广寒仙的方向偏了偏。“可是想回去了?”
广寒仙晃了晃脑袋,“我想吃桂花糕了,时少爷给我买一个吧。”
桂花糕。
时易之转着脑袋看了圈,发现跟前就有家糕点铺子。
“好,就买。”他说。
随后便撑着伞将人带进了檐下,转头又问广寒仙要不要一起进去,说也可再挑挑其他的零嘴。
广寒仙摇头,从他手中夺过了伞,一把将他推进了铺子里。
这个时令,桂花糕不是什么稀罕物,寻常的铺子里都会有卖。
时易之不欲让人久等,买了一大包就往外走。
甫一出门,才发现广寒仙正抬着手接雨水玩。
白皙纤长的手指被淋得湿漉漉的,指节泛出几分淡红,多数的雨水从指缝擦过,少数汇集在掌心蓄成了一小汪。
时易之喊了一声“寒公子”,广寒仙就收回了手。
水汪化为水柱顺着他的指间往下流,带着凉气的雨将他的掌心也冻出了几分薄红,他似乎有些不耐,便微抬着手甩了甩,将水珠悉数荡了出去。
时易之没想到自己有一日看这样场景,也能看到失神。
他吞咽几下,润了润有些干涩的嗓子,逼迫自己将目光从那手上移开。“寒公子,桂花糕买来了,可要先尝尝?”
“回去再吃。”广寒仙把伞塞回时易之的手中,顺手接过桂花糕。
他的眉梢眼角都带上了笑,又笑着往时易之的身上倒,而后用一种无忧无虑的,近乎天真的口吻说:“时少爷对我可真好。”
时易之觉得自己大抵是没那么好的,只是广寒仙于心有私,因而就觉得普通人时易之也没那么普通了。
他难免感到羞赧,却还是接受了这样的称赞。
“日后……”撑着的伞往广寒仙的方向多移了些,“会更好的。”
“是嘛?”广寒仙这样回答,抬手在时易之的肩上轻轻地抚动了几下,“那真是我的好运气。”
语罢,他的指尖突然就开始顺着广袖的褶皱缓缓地往下滑,慢慢地落到袖摆处。
时易之正疑惑广寒仙要做什么,就蓦地感受到自己垂着的指尖被一只半凉的手给捏住了。 !!!
“时易之,冷。”广寒仙低声道。
时易之的心重重地扑通一下,整个人顿时清醒不少。
他即刻将广寒仙的整只手都裹入了掌心。“那……那我帮你暖暖?”
这话说得坦然,可实际时易之在刹那间就变得面红耳赤了。
体内像是有把野火在烧,炙烤着一颗不停乱扑腾的心以及一副不争气时常羞赧的皮囊,在这样的热度下,广寒仙半凉的手很快也被染热。
但他没有再轻易地放开,广寒仙也没有把手收回。
两人便用着如此姿势,在绘着桂枝连结的油纸伞下,逛完了阳春剩下的街道。
风也好,雨也罢,都不过是今日的陪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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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启四年八月初十,在阳春待了一旬多的两人,终于预备再度启程往清州而去。
离开之前,时易之去拜会了一次李县令,将余下的几个与王房一起打压茶价的茶商信息也递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