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我即为王[西幻](237)
祂说：触摸吾——
陆易瞳孔颤动着，手臂却不受控地向前伸出。
原本还无形无状的黑，突然在这一刻拥有了生命，于他的指尖处露出一点点施舍给渺小人族的真实形态。
那是潮湿的，黏腻的，带着痛苦与哀嚎的阴影。
同样是被死亡裹挟，可这和陆易曾经在阿瑞斯神域中感受到的死亡完全不同。
执掌杀戮的神祇，将死亡归作最本初的存在，是对生的渴望衍化而来的窒息恐怖。
可面前这位掌管黑暗的神明，却是以死亡取乐，看着无数个漆黑的灵魂在痛苦中嚎叫悲鸣，从而酝酿出极致的黑。
陆易的指尖贴着那块黑，体内的光明力在瞬间抽空。
陡然迸发的魔力被那神祇顺势推开，直接将四周照成了灰红色。
不祥的灰红色，可怖的灰红色，祂睁开了眼。
在陆易屏息的注视下，那浑浊的黑色凝固成一个抽象的色块，像是一颗大脑，又像是一只眼球。
“人族——”祂说。
“是……”陆易声音喑哑回答道。
“嗤，人族。”
弥欧斯轻蔑地打量着面前这个颤抖的人族，无论怎么看，都找不出任何能令卡欧斯另眼相待的地方。
至纯至净的灵魂？
于祂眼里不过是最不值一提的东西罢了。
在足够漫长的时间里，至纯至净的灵魂也不是第一次出现了。
大都是些婴孩拥有这样纯净的灵魂，可不论是多么纯净的白，都会在之后染黑。
于祂们这些生命无尽的神明眼中，便是至纯至净的灵魂犹如烟火，转瞬即逝。
不够绚烂，也不够惊心动魄，便容易落得个什么也不是的地步。
至少在弥欧斯眼里，所谓至纯至净的灵魂，和笑话也没什么两样。
只不过祂那可怜可悲的哥哥，偏偏就是喜爱这所谓至纯至净的灵魂。
比如眼前的人族。
“吾名弥欧斯，执掌无尽的黑与永夜，乃是全知全能的主神神祇。”弥欧斯轻飘飘道。
陆易无法从祂这句自我介绍似的话中揣测出些许意图，便保持着沉默。
“人族，你为何不语？”弥欧斯见那人族不语，微微皱起眉——虽然那人族看不见祂的真身，更无法看清祂皱眉的举动。
感受到身体陡然袭来的威压，陆易顺势弯下腰，光落在自己的脚尖处。
“乃是因着恐惧无法言语。”陆易道。
他做着恭敬的姿态，脑海里却卷起了风暴。
——这是几个意思？这位神祇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总不能是来挖墙脚的吧？
黑暗神听起来就和光明神天然对立，他前脚才得到了光明神送的大礼，后脚就被这个黑暗神找上门来。
这实在很难不叫陆易思维发散。
他不会躲过了杀戮神和光明神，结果最后栽在黑暗神手上了吧？
毕竟现在这个情况看起来着实不太妙。
他还是先苟着吧，陆易心想。
“哼，你们人族就是这样的胆小。”弥欧斯轻哼道。
果然，不管看多少遍，祂还是厌恶人族。
至纯至净的灵魂又怎样？
还不是对祂俯首称臣！
“人族，吾今日给你一个信仰吾的机会。”
陆易闻言顿住，抬头瞪大眼睛道：“神、神主……”
弥欧斯自以为洞悉了面前人族的惊喜，继续道：“我想你应该还算是个聪明人，自然知道信仰的可贵。”
“光明神已经陨落——”
弥欧斯说着，忽然停住。
光明神陨落，双生子便只剩下了另一半。
平衡一旦被打破，命运的齿轮将走向何方连神明也不能预测。
祂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继续道：“光明神已经陨落，你之前见到的所谓神迹也不过是祂的一抹残魂余念，终究还是要归作虚无。”
“只有信仰吾，信仰即将到来的永夜，才是你真正的未来！”
陆易猛地抬起头，失声惊呼道：“什么？光明神陨落了？！！”
他浅琥珀色眼睛里的震惊格外摄人心魄，几乎是瞬间就覆盖上了蒙蒙的水雾。
弥欧斯有那么一刹那的恍惚。
面前这个人族明明长相只是清秀不值一提，可却拥有一双连神明也要为之动容的眼眸。
他浅琥珀色的眼睛里倒映着祂的身影。
弥欧斯第一次看见了自己的可怖。
“是的，光明神已经陨落了。”祂重复道。
弥欧斯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祂此刻格外的耐心，以及温柔下来的语调。
“诸神黄昏，光明神同样长眠在了那个落日。”弥欧斯低声道。
但很快，祂又恢复了之前的冷硬阴狠，仿佛刚才片刻的柔软只是陆易的错觉。
陆易紧紧注视着祂，仿佛在注视溺水者救命的浮木。
他那双漂亮的浅琥珀色的眼眸里，正闪烁着不安与惊慌。
他紧紧注视着祂，像是已经产生了可以称为信仰的东西。
弥欧斯只感觉浑身浸泡在了温水之中，悄无声息，却令祂感到轻松自然的舒适惬意。
——这就是至纯至净的灵魂的信仰之力吗？
难怪卡欧斯那样偏爱至纯至净的灵魂。
弥欧斯突然决定改变自己一开始的想法。
祂不要这个人族死了。
卡欧斯不是喜欢搞什么光明之子神圣之躯吗？
那也该有黑暗之子永夜之人。
祂就要眼前的这个人族成为祂的圣子！
在祂弥欧斯彻底拥有一切权柄后，这个渺小可怜的人族也将成为永夜降临艾赛亚大陆后至高无上的存在！
当然，这一切的前提都是他对祂保有虔诚的信仰与绝对的服从。
“兰特。”祂念出祂的名字。
“你愿意为吾效忠，成为永夜最虔诚忠实的信徒吗？吾将带领你进入神国，成为永生不灭的至高信徒……”
等一下——
就这么一会儿到底发生了什么？
刚刚不是还在说光明神陨落了吗？怎么直接就快进到他效忠黑暗了。
是不是错过了什么重要剧情啊喂！
不管了，先应付过去再说。
陆易迅速眨了眨眼睛，声音微弱带着轻微的哽咽。
“吾神吾主在上，愿永夜降临……”
他说着，身体不受控制地做出奇怪陌生的动作。
像是在向那位掌管黑暗的神祇顶礼膜拜，行动间体内的黑暗魔力也活跃起来。
弥欧斯露出满意的微笑。
陆易高高挂起的心缓缓下落着，就在他松了一口气的时候，弥欧斯又突然发难。
“人族，你就这样轻易改变了自己的信仰？”
弥欧斯的语气不定，像是随口的一句调侃，又像是危及生命的致命发问。
陆易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
他手上的动作还维持在刚刚不受控制的膜拜中，被膜拜的神祇却说变脸就变脸。
****！***！
有毛病吧？撬墙脚的是你，现在翻脸的也是你。
这到底是要他改信，还是要他不改信啊？
陆易心底大骂弥欧斯的神经病行为，脑海里却急速思考起了对应之策。
不能显得过分谄媚以至于让祂心生不爽，也不能表现出牵强强装叫祂心生疑顿。
陆易脑海里疯转着，一个身影却映入了他的脑海。
有了！
陆易回忆着记忆里的模样，半垂着眸子，鸦黑的眼睫像是小扇子扑闪着，有星星点点细碎的光亮从他浅琥珀色的眼眸里溢出。
雾气凝固，滴落成浅浅的泪痕，顺着他白净光洁毫无瑕疵的脸颊滑下。
小珍珠似的泪滴迅速又决绝地坠落在地，一颗接着一颗落下，啪嗒啪嗒地发出极其细微的轻响。
然而这块极黑之境乃是弥欧斯的神域，哪怕是砸落在地的水珠也被这片黑地直接吞食，径直透进了祂的神魂里。
滚烫的泪珠，是一株又一株的火苗，撞进祂的神魂，迸发出微弱却无法忽视的细小战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