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世之子[快穿](76)
他的目光落到幼崽与他同归田野的那个晚上,无边无尽的祝力蔓延,如同幼崽说了一遍又一遍所谓爱的眼睛。
黎神垂着眼,再一次整理了包裹着沈白的毯子。
风铃的叮咚声晃了晃,惊醒所有闭目的神祝,他们侧身看去,是幼崽翻了个身,脚腕上的铃铛碰撞着响。
凶魂的目光定格在幼崽露出毯子的一点点脚尖上。
他瞥了眼黎神,抬了抬头,示意对方注意那双吃冷风的小脚。
“他真是刻意踹被子踹习惯了。”黎神摇了摇头,低声道,顺手将沈白不怀好意乱蹬的双脚塞回去。
“……”
庚清无声地移开视线,颇为心虚地捂住嘴。
他们的旅途已经熬过了一个四季,沈白长高了一点点——大约一尺,如今他竟然已经十六尺了!
可对于动辄近乎二十尺的巫祝们来说,他依然小的像一只小银鼠。
顶多是从一只小小绒羊变成了一只小绒羊,距离成年还有从北土到西域那么长的距离。
并且,巫祝们开始担心沈白成年后的身高是否会过于……不正常。
若是让沈白听见他们讨论,必然会扒住神祝的肩膀努力摇晃。
天知晓,二十尺是什么概念?
沈白不知晓这片土地孕育出的子民是天赋异禀或是嗷嗷乱长,反正,他,沈白,从海上漂流而来的孩子,是绝对长不到的!
然而巫祝们连讨论都是隐晦的,于是沈白在无知无觉中食用了打量催长的草药与食补。
凶魂想到这,心中燃烧的愤怒也熄灭的差不多了。
只要幼崽长大后不那么矮——他甚至感觉什么攻打西域不是什么值得考虑的事情了。
他轻声叹了口气,难得多解释了两句:“巫祝需要一场完完整整的发泄,作为旧时代的谢幕。”
“谁打算交给幼崽一个汇聚着怨气的部落?”凶魂平静地垂着眼,松开手指。
狂风不知何时停下了,黑发巫祝沉默了一会,才缓缓道:“他有很长很长的时间去学习如何领导一场战争,学习第一次见血,因为我们一直都在。”
“前提是,我们一直都在。”凶魂再一次语调平平地重复了一遍,还想再说什么,便被刀耕快速打断。
刀耕抬起手,裹着白袍的西域服饰上开出的花都是猛烈绽放的,挥洒着微弱毒素。
他有些急切的寻找到了重点:“什么叫做‘前提是我们一直都在’?你预见了什么?我们或许会不在他身边?谁会死亡?”
他看向一言不发的黎神,“你梦见了……?”
黎神平静地捂住了沈白的耳朵。
他将幼崽往怀中带了带,才慢吞吞抬起手,示意注意力转移到他身上的诸位巫祝看向凶魂。
“死亡是凶魂的神职,不是我的。”黎神声音淡然,似乎并不打算解答这个“消息”。
他站起身来,转过去,将沈白放到长榻上,仔仔细细围了几个长圆枕。
稍倾片刻,他靠着长榻坐下去,手臂搭着长榻宛如羽绒般的靠垫,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再次开口时,声音已然沙哑:“我很久没有再动用过梦见的神职,当然,或许不止我没有再动过自己的神职。”
他撑着脑袋,微微磕着眼,卷曲的头发披满整个胸膛。
整个人锋利而厚重,如同刚刚出鞘的铁剑。
“我来猜猜,凶魂的意思。”最强大的神祝闭着眼睛慢声道,“不是实体意味上的死亡,而是‘意识支撑不住,进行自我崩溃’,是吗?”
凶魂拉低了兜帽,半晌才发出长长的回应声。
黎神叹了口气。
“大家压抑太久了。”他摊开手,闪烁的祝力自空中勾勒出一个个星点,随后连接成一幅旋转的平行地图。
大大小小的星点代表着座座城市与陆地,黎神伸出手,指向稍大的星点。
那枚星星更亮了,随着他手指的移动,星星挨个亮起来,黎神随意地一个个念过去。
“北土。南蛮。与我们交好的东方;留给幼崽的西域。”
“我们被囚禁的族人皆困于最严酷的沙漠当中,北土与南蛮的屠杀并未使得任何一位巫祝的心里状况好上一点。”
“这样下去,不需要外因,我们越发肆虐的情绪便能将幼崽撕碎。”
黎神收回手,微微歪头。
长发随着他的动作坠落下去。巫祝的肌肉收紧又放松,沙漠寂静而深沉的凉意中,他的身边恍惚能看见蒸腾的热气。
“或许真正到了那个时候,我们便不得不远离沈白。”
凶魂微微仰头,使夜风停留在他的唇上。
阴影落在他的眼睛上,将一切情绪遮挡在后面,只余下支撑起兜帽的高挺鼻梁。
一只金色的蝴蝶落在上面。
这是祝力……谁的祝力,啧,安慰他?显然不符合他们平日默契避开各自伤口的相处方式吧?
凶魂无声顶了顶舌尖,正想要开口让他们将蝴蝶挥去,却突然意识到什么。
幼崽是不是、能够无意识捕捉低落情绪?
这只蝴蝶……
他骤然一惊,猛地回头,看向抱着小绒兔睡觉的幼崽。
黎神的动作比他更快,他几乎很快给幼崽施加了一个睡眠祝福。
沈白又咩咩了两声,还没睁开的眼睛又闭上了。
他翻了个身,背对着巫祝们,将自己缩成一个小小的白团子。
然而,巫祝们只觉满身冷汗。
他们一点也不能想象幼崽知晓他们即将“失控”后会怎么样。
连应对措施都不想、连一丝未来都不想看见。哪怕说是逃避也好,所有巫祝心中都被惶恐填满了。
“换个地方。”凶魂急促地低语,首先隐去身影。
刀耕随之而行,凤胥双翼舒展,不消片刻,神祝们纷纷消失于营帐当中。
只余下默然靠着沈白的黎神,微眯着眼睛,一丝细微的猩红从中闪过。
下一刻,他闭上眼睛。
“所以说,与其让你提前意识到自己的天赋被盗取、被拆解,分给一群运命根本不长久的普通幼子……”
黎神抬起头,注视着逐渐浮现的漫天星子。
“不如叫他们发泄完了,随后叫还能活着的巫祝们、包括被囚禁的巫祝们来到你身边,抱着你,一字一句地讲……”
讲……讲什么呢?
讲他们的过去、讲他们即将拥有的未来;如果有机会,他也会告诉幼崽他在梦中见过的“沈白”,然后他们会在很多很多很多年之后共同迎接下一个幼崽,如今的幼崽会如同他们一般,温和地注视着他长大。
但那早已是很久之后了,巫祝的孩子最少两百年才诞生一个呢。
至多,幼崽会成为一名足够强大的巫祝,接近神树,获得自己的神职,建造自己的神殿,拥有自己的种群与效忠者……
黎神几近涣散的瞳孔中倒映着星星。
星星消失了,紧接着浮现在他眼前的是一盏歪歪扭扭的琉璃灯。
幼崽趴在他头顶,努力举着一盏自己的祝力创造出来的灯,看着他。
黎神无声地笑了一下。
神祝懒洋洋地问:“你听了多久?”
沈白眨了眨眼睛,小声说,“沈白一点点也没有听见。”
黎神的笑声逐渐上扬,稍倾停顿下来。
他摸了摸幼崽的脑袋,懒散地道,“啊,幸亏他们走的早,要不然就要被吓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