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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海浮生录(115)

作者:非天夜翔 时间:2019-05-25 20:56 标签:仙侠修真 灵异神怪 神话

    项述抬眼漫不经心一瞥陈星,皱眉道:“还不回去?”
    陈星只得转身离开,刚走出几步,却听见背后响起了那首熟悉的“浮生曲”,较之在哈拉和林所吹奏的,却又柔和了许多,少了铿锵壮烈之意。
    陈星背对项述,听着秋风里传来的曲声,停下脚步,回头一瞥,只见项述赤|裸半身,肌肤上被镀上了朗月银辉,一袭白裤如雪般,鬓角垂着青绦,闭着双眼,神情专注,将起未起,当真如玉琢一般。
    曲声一起,谢府内淙淙流水、巍巍石山、浩浩秋竹,一瞬间仿佛都有了生命。在这明月朗照大地的夜里,陈星不知为何,似乎听出了曾经在哈拉和林时,没有听懂的曲中之意。
    起音时,那孤寂的一段,竟是让陈星仿佛看见了襄阳,二人初识的那天,项述在浮生曲中寄托了什么回忆吗?紧接着曲声里又带着万国千钟,盛世长安的风貌,再接下来,调里竟是隐隐有着几缕敕勒川下草原的孤旷之音。
    是他多心了,还是项述确实借羌笛在回忆?
    陈星回到房前,取下房中的古琴,拨弄了几下弦,和上了项述的羌笛浮生曲。
    两人的卧室虽遥遥相隔,曲声却清晰可闻,彼此应和,陈星这边琴声起,项述那边则明显地一顿,似乎被突如其来的琴声打乱了心绪。
    但不到数息,项述便调整回来了,陈星轻奏古琴,项述的羌笛声接了过去,及至到得琴声与羌笛同时一转,仿佛心有灵犀般,转向江南一地的柔调。陈星听出来了,并非自己胡乱猜测,项述确实在以羌笛诉说着什么。
    而他还未听出浮生曲里更深的意味时,项述羌笛已收,谢府上于是重归于寂。
    陈星怔怔坐着,不断回忆笛声里的过往,就像浮生大梦一般光影陆离,只隐隐约约,投出少许光来,那情景却说不真切。待得又过良久,再不闻笛声,陈星抚摸琴弦,拨了一下。
    “咚”一声轻响。
    项述收羌笛后正想起身,听见这琴音,复又坐了下来,仰望那秋夜晴空,月晕带着淡淡的光芒。
    陈星又轻轻拨了下,发出几许颤音,继而低头看琴,行云流水地弹将起来。那曲子乃是晋人嵇康所作“广陵散”的一部分,相传嵇康被司马家赐死,临刑之前奏广陵散,而后从容赴死,那曲中洋洋洒洒,不问余生,唯独寄情天地。
    项述听了一会儿,起身推开门,走向东厢,站在月色下,透过长廊只见陈星神情悠然,嘴角带着笑,仿佛大家都睡了,唯独他在自娱自乐一般,那广陵散中更带着几许少年生机,一扫嵇康本意。
    陈星小时候在家中学了琴艺,却很少抚琴,父亲更说过“音律会出卖一个人的内心”。现在想来,总算明白了那话中之意。
    最后,项述敞着院门与房门,叹了口气,回到房中躺下,食中二指上,挂着那串红绳,举在面前看了一会儿,直到琴声渐歇,不远处传来关门声,项述便随手一甩,那手链落在案上,发出一声轻响。
第69章登山
    翌日, 项述做足了出门的准备,看陈星那模样,却也换了身衣服, 明显要与他一起去。
    “昨夜没睡好?”项述说。
    那话是问陈星的,谢安却接了过去, 一脸睡眼惺忪, 答道:“难得即日起不必去上朝, 本该好好睡一觉才是,孰料昨天半夜两只鸟儿吵个没完,便辗转反侧,不得入眠, 拖到快天亮时才合眼。”
    陈星嘴角抽搐道:“哦?有鸟儿?我怎么没听见。”
    谢安道:“是啊, 一只从西边飞过去, 另一只又从东边飞出去,你追我赶的……先是这么飞着, 又是这么飞……”说着还比画了下手势,又道:“西边这只忽然又不动了,就知道在我耳边叫,你们说, 奇怪不奇怪?”
    项述:“……”
    陈星:“???”
    “走了。”项述说。
    “我跟你一起去。”陈星起身道。
    “哎哎!”谢安马上笑道, “别着急,带上我!别想扔下我!”
    陈星说:“你自己走了,不在我身边,待会儿尸亥来了又把我抓去怎么办?”
    谢安道:“对了, 万一敌人来了,我这老骨头可打不过。”
    “陈星!你们要去哪儿?”肖山说,“我也去!”
    陈星只好把肖山也一起带上,项述本想轻骑疾马,快去快回,孰料谢安却仿佛秋游一般,备好马车,又让人去通知冯千钧。接着冯千钧带上了顾青,而谢道韫恰好来找顾青,于是最后变成了驱魔司中浩浩荡荡,外加两名大夫,一大伙人离开建康,名为公干,实则到南屏山吃香喝辣,秋高气爽,放风筝去了。
    赤壁古称蒲圻,山峦绵延不断,如天地龙脉,赤壁山、南屏山、金銮山三峰相接。
    白云皑皑,峰峦耸立,面朝大江与万里洪湖。高旷秋日之中,数山上枫红如火,叠着金黄色的银杏树,又有榆、桑、梧桐树点缀其中,一层压着一层,引连数里,映着洪湖碧蓝湖水,山中又有一瀑布如白练飞下。
    山中有水,水中有山,犹如赭、朱、丹、苍等缤纷矿色在山水之中化开,当真是鬼斧神工、天地造化的人间美景。
    武昌郡守得知谢安前来,父母官忙派出船只,听凭谢安差遣,数艘小船泊在山下湖中,谢安只不欲人打扰,弃马步行登上南屏山。走到半山腰时,陈星掏出项述所摹张留手书,对照面前三山,山下一大湖,从这个角度看去,确实是南屏山。
    项述说:“七星坛在何处?”
    谢安说:“就在半山腰,面朝洪湖的横崖上,来,我带你们去看看。”
    午后时分,烟雨蒙蒙,谢安少时走遍名川大山,记忆极佳,上得南屏山时,更是轻车熟路,手持一把纸伞,走得飞快,几下一转便走在前头,陈星反而拉着袍襟,气喘吁吁地跟在后头,追不上谢安。
    谢道韫原本与肖山走在一起,看了眼,叫了几声,便主动停下来等陈星。
    “你倒是和肖山玩得来。”陈星笑道。
    在陈星卧床那段时间里谢道韫经常来为他看诊,一来二去,与肖山熟了,那天进宫见司马曜时,谢道韫还约肖山比试了一番。
    “你的小兄弟每天担心你担心得不行,”谢道韫说,“你这人怎么总是这么没心没肺的?”
    “我又哪里没心没肺啦?”陈星莫名其妙道。
    谢道韫嗤了一声,不再接话,陈星怀疑地看着谢道韫,说:“你该不会是对我干儿子有什么想法?”
    “驱魔师,你脑子里除了这些,还有没有别的?”谢道韫顿时就生气了。
    谢道韫总与肖山在一处,像个大姐姐般,这对组合让陈星相当意外。
    陈星当然知道肖山会很快长大,甚至再过几年,也许还会找到一位意中人。按晋国习俗,十四便可说亲,匈奴人则还更早些。可在陈星心里,肖山实在太小了,虽然这大半年里长高了不少,却终究只有十二岁。
    仔细想来,谢道韫所谓“没心没肺”,陈星也承认,他希望肖山能快点成长,至少别太过依恋他,至少不能像依恋陆影般依恋自己。否则总像个长不大的小孩般,过得几年自己不在了,肖山又要如何独立为人?于是他不像还在哈拉和林时,将肖山当作孩童看待,而是把他视作与自己一样的大人,教他读书写字,却避免过多地表露出情感。
    更让他多交朋友,与其他人多打交道,避免肖山的世界里,只有他陈星一个人。
    陈星觉得肖山什么都懂,事实上肖山也明白,在会稽再度相逢后,陈星花了很大一番力气朝他道歉,并不顾肖山似懂非懂的表情,解释了自己的想法。从此肖山便约略体会到了陈星那亲而不近的感情,明白陈星在催促他长大,希望他终有一天,能独当一面。
    陈星一脸茫然,本想问你是不要抢肖山过去,当他干妈,谢道韫一语出,两人却忽然尴尬起来。
    “我没什么想法!”谢道韫说,“我想拜他当我师父!”
    “哦哦。”陈星擦了把冷汗,忙不迭点头,抬手道,“我完全没意见,他答应吗?”
    陈星见肖山也挺喜欢谢道韫,谢道韫居然还想找师父学武,不过一想也是,谢道韫显然学过少许武技,谢家多半不允许她舞刀弄枪的,唯独谢安看得还开点。项述没那闲工夫去教她,冯千钧总不好与未婚妻的好闺蜜对打,于是谢道韫就只能找肖山了。
    谢道韫说:“肖师父说,他要和你商量,明白了?”
    陈星点了点头,这时候,项述仿佛有意地落后少许,在听两人说话,谢道韫便不吭声了,走到前面去。
    “你们先走,在前头等我,”陈星倚着一棵树道,“我歇会儿。”
    “让你别跟着出来。”项述不耐烦道。
    陈星大病初愈,本来就虚弱,心脉受损后,爬山便直喘气。众人看着陈星,肖山欲言又止,冯千钧却动动肖山,让他走到前面去,说:“那我与肖山去前头探路了。”
    陈星擦了把汗,勉强笑了笑,项述等了一会儿,终于道:“算了算了,背你罢。”
    “不用,”陈星说,“我可以的……谢师兄这体力,怎么这么好。”
    项述也不勉强陈星,不多时,众人都走到前头去了,剩下项述跟在陈星身边,陈星一路上去时偶尔打滑,山中云雾缭绕,细雨一阵接一阵,陈星与项述的外袍不片刻便被浸湿。
    陈星道:“我还记得你带我爬卡罗刹的时候,总是这么不耐烦,就不能等等么?”
    项述深吸一口气,正想责备陈星,陈星却十分郁闷,说:“行吧,我……我还是回建康去,不拖你们后腿了。我就知道你要生气。”
    说着陈星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今天出来,我就一直提心吊胆,生怕一不小心,又把你惹得不高兴了。对不起,我回去了。”
    陈星自从感觉到自己有点喜欢……不,是很喜欢项述之后,总是会忍不住把他对自己的态度加以各种解读,也不敢再明目张胆地揶揄他、乱开他的玩笑了。项述似乎也察觉到两人相处时,陈星的这种谨慎感,但不知为什么,他偶尔就会不受控制地发火,但凡他想控制陈星,陈星却现出一副无所谓也不合作的模样的时候,这种烦躁的情绪就会在项述心里不断堆积,最后找个由头,把陈星教训一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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