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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平乐(47)

作者:常叁思 时间:2018-08-24 17:29 标签:强强 布衣生活 三教九流

  众人见他说的有鼻子有眼,却也不敢听风就是雨,双方在堂中你来我往,最后达成协议,双方共享各自持有的所有关于扇贩子的线索,如果这人还在城中,那就先将他搜出来了再说。
  接下来,张潮根据白见君的回忆画起了扇贩子当年的画像,涂涂改改一直画到第六幅,才听见白见君说了句差不多。
  众人这时再看,就见画中的男子面净无须,额头宽、下颌窄,虽然神色哀伤、也并不年轻,但柔和的眉目间依稀透着种儒气的秀美。
  李意阑一看就觉得这画中人他好像在哪里见过,但他每天想的、见的人事物都不在少数,他越是想辨认出来就越想不起来,于是眉头也拧了、心里也急了,但都没什么用。
  可就在他打算暂时放弃,等到得空的时候再来想想的时候,旁边的寄声忽然开玩笑似的咋呼了一句:“诶,大老爷们长成这样,这怕不是个姑娘家吧?”
  那瞬间李意阑脑子里如同闪过了一道撕破黑夜的闪电,灵光沛然而至,一环接一环地套成了一个圈。
  姑娘、男生女相、春意阁……
  李意阑眼睫一动,混沌的脑海“嗡”地一下平静了下来,他想起在哪里见过这个人了。
  十二日那天晚上,为了查出卧底,他跟张潮去春意阁,上二楼的时候,迎面和一位揽着相公的贵妇人当头撞上。那妇人还将他认成了相公,拿蓄着长指甲的手意图调戏他,当时被她揽在怀里的男人,顶的分明就是这画中的脸——
  李意阑的思绪一经打开,立刻行云流水地蔓延开去,他从扇贩子的身份往回推,很快意识到那妇人当时应该也不是想摸什么下巴,而是想杀他,毕竟在指甲中藏毒也不是什么新鲜的路数。
  就是李意阑不知道后知后觉到这个地步,那两人还在不在原来的地方,不过能有这个发现已经不错了,而且托的还是快哉门的福。
  但是不管如何,今晚必须包抄一次春意阁。
  ——
  路上的积雪早已被扫开,拉车的马撒腿跑起来,衙门一下就被甩得不见了。
  知辛放下后车厢上的车帘,本来想念经,念着念着却不自觉地走起了神。
  其实他也没想什么,或者是想的时候心不在焉,回魂之后才发现自己印象全无,反正从巷子里行到主街过半的距离里,他一直都是这种状态。
  直到两刻之后,车夫不得不“吁”停了马,扯着嗓子在车辕上喊他,知辛才慢悠悠地回过神来,发现自己被迎亲的车队给拦在了路口,只是不知道为何,本该喧天的锣鼓这时却没有奏响。
  车夫请示他要不等一等,知辛本来就不爱与人争,让车夫将马车赶到了路边。
  然后这一等就是大半个时辰,路人的指点声传得知辛不问都知道了,原来是新娘子走到一半,忽然哭着说不嫁了,强抬她就要死要活,媒婆没办法只好去请来老人和新郎官,苦口婆心地一通好劝。
  这俨然是一对痴男怨女,或许不能修成正果,但总归有过情分也有过缘分,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比无情的人要幸运。
  等那一列红彤彤的队伍消失在视野里的时候,长街上的摊位都已经摆开,市集上恢复了热闹的气氛。
  知辛静不下心,索性拨开了帘子往外看,走了将近一里地之后,昨天摆着木鱼的那个小摊忽然进入了他的视线。
  早上他走的时候,李意阑往他包经书的包袱里塞了个钱袋,具体数目是多少知辛不知道,但李意阑的动作像做贼一样,知辛觉得有些好笑,就没有当场戳穿他,后来那人突然被叫走,知辛要还也就失去了机会。
  这时他看到货物想到钱,解开包袱从角落里拿起那个钱袋,打开之后发现里面碎银共铜板一共十来两银子,外带还有一张小纸条,上面写着两行竖字。
  愿父母寿高、友人安好。佛所度之有缘人,敬上。
  那人又不信佛,又不去拜庙,还学别人捐什么香火钱,知辛用手指拨了拨那一堆铜板,眼见那小摊愈发地进了,忽然出声说:“师傅劳驾,停一下车。”
  那个木鱼还在,知辛取了三文钱递给摊主,伸手去地摊当中取货。他的手腕上缠着念珠,背云和丝绦自然垂在下面,从他手臂途径下方的木雕上无声的拂过。
  很快知辛握住了木鱼,拿起来的瞬间却因为丝绦正搭着的那个木雕表面比较粗糙,勾住丝绦而被带倒了。
  知辛自然地伸出另一只手去扶,可扶到一半时瞳孔却猛地收缩了一下。
  这是一个粗制滥造的女童木雕,周身没什么值得着眼的地方,唯有一处引起了知辛的注意,那就是它的右手中握着一个山楂果,那果子和她的手是分离的,再看那手指曲张的形态,竟然和李意阑他们搜出来的那个湿婆木雕十分相近。
  知辛举一反三地想道:难道那木雕空着的、势态怪异的四只手,原本是用来握住什么圆形的东西不成?


第46章 落玉盘
  假设成立,那木雕手中的东西又去了哪里?
  想要知道这个答案,就好比空手套白狼一样,知辛想来想去也没什么头绪,脑中不是疑问就一道疑问。
  “小师傅?”等着他付账的摊主见他垂着眼睛半天没动静,生怕他忽然又不想买了,连忙殷勤地催促道,“这个您也要么?要的话给您算便宜点儿,两样一起五文钱。”
  反正是李意阑的钱,这木偶似乎和案子也有缘,知辛没有迟疑,付过钱之后将它也带走了。
  只是带走容易,却引发了一个迫在眉睫的问题,既然出现了新的思考方向,那是不是该趁着自己还没走远,折回去告诉李意阑一声?
  然而须臾之间,知辛的脑筋又绕过了某些难以诉诸于口的弯弯绕绕,将骤起的念头给打消了。
  这不过是一个偶尔而可有可无的猜想,他大可以将木偶交给车夫,劳烦人给李意阑捎回去,这样才叫一举两得,他不会偏离目的,李意阑也能得到提醒。
  只是别时容易见时难,知辛撩起袈裟爬上马车,心里有些无奈又清苦地想道:自己从此大概免不了牵肠挂怀,得时常为那个人的性命忧心了。
  那边,被他挂念的李意阑浅浅地咳了几声,觉得这个白一来得正好。
  比起假伙夫那边不知道还有多少的潜藏人马,衙门里能够独当一面的高手的确不够。
  吕川和嫂子算两个,寄声逃命没问题,但拦人的本事还差着火候,吴金和张潮都是兵部出身,在千军万马里策应还行,单独放出去面对亡命之徒李意阑不放心,游击府的巡检兵是同样的道理,而且大张旗鼓容易引人注意,调兵也不是太合适。
  秋萍和道长不用考虑,最后剩下他自己状态不稳定,充其量只能算半个,如此东西南北四个方向包都包不起来,更遑论抓人。
  不过有快哉门的高手坐镇就不一样了,根据吕川的描述,此人一个顶俩估计都不成问题。
  李意阑宽了宽心,开始组织众人研讨包抄的大计。
  王锦官肩上还有任务,跟李意阑私语了两句,出门去接替夜间值班的小衙役,监视杜是闲去了。
  杜是闲这会儿还在闷头大睡,他原本是闲云野鹤,作息颠倒无匹,要不是饶临这段时间封了城,他早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如今因为无处可去和囊中羞涩,不得不暂时赁了间民宅住下来,东一榔头西一棒槌地讨起了生计。
  其实以他的模样,去给人当代笔的先生最合适,不过就那一手烂字他自己好意思,却没人愿意他的光顾生意,杜是闲平时就仗着一张循循善诱的嘴,在酒楼、药堂和各路小作坊之间乱窜,工钱要得比别人少许多,有时干脆不要,只要老板管口饭就行。
  这样的便宜也方便他提要求,他每天只干下午那半晌,上午要睡懒觉,晚上要读书,不想干了他自己一拍脑门,隔天就能换个新鲜出炉的掌柜。
  王锦官盯上他的时候,杜是闲才换上一个糖庄打糖范伙计的工活没几天。
  由于每天重复地舀着饴浆往糖范里倒,累得他腰酸背痛、手臂发抖,洗脸擦脚都嫌多余,杜是闲觉得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这才打上悬赏的主意,想着要是能够捞到五百两,就抱着银子在榻上先睡个三天。
  不过想归想,银子和木盒子到底不是香草美人,烙人得很,所以他昨夜入睡之前,将两样东西扔进了床底下。
  短时间内衣食无忧的杜是闲这天一觉睡到了日过中天,才被腹中的饥饿叫醒,表情呆滞地推门出来打水洗漱。
  藏在屋檐上的王锦官就见他洗完之后浊气尽褪 ,神采奕奕地出门直奔城中最好的酒楼,财大气粗地叫了一桌子个人根本吃不完的大鱼大肉,然后有滋有味地吃了足足有一个时辰。
  王锦官背对着与他隔桌而坐,偶尔能在喧闹里听见他自己跟自己碰着杯,用一种十分悠闲的语调在哼《九歌》。
  悲莫悲兮生离别,乐莫乐兮新相知。
  那一瞬间王锦官忽然感悟到了人跟人的不同,都是两只眼睛一张嘴,可她吃饭的时候就从来没有这种闲情逸致,只想着赶紧填饱了肚子去做事,可想想自己又好像什么也没做。
  只是嫁了个人,然后又匆匆失去了他,再独自回到出嫁之前那种茫然却停不下来的忙碌之中,仿佛这一生从头到尾都没有变过。
  可王锦官没有机会重来,即使有大概也是差不多的结果,每个人来到世上都好像带着一种摆脱不掉的使命,她就是她,永远没法像这个年轻人这样快活。
  这阵悲凉来的突然去得也快,被大堂里高声报菜的小二惊扰,转瞬就成了烈日下消失的水迹。
  王锦官动了下眼皮,悄无声息地回头看了一眼,见杜是闲一时半刻吃不完的样子,便放下筷子给自己叫了壶米酒,兑着茶水喝了片刻。
  等到杜是闲吃饱喝足,已经是末时三刻了。
  桌上的菜还剩下一大半,他这人吃相不好,每盘都被扒得乱七八糟,仗着自己眼下有钱,便也懒得打包回家热了再吃,杜是闲半醉半醒地干坐了一会儿,接着稀里糊涂地将剩菜和自己下午的去向给敲定了。
  这些菜呢,他打算包起来送给城头的乞丐。
  至于他自己,杜是闲决定还是去糖庄混个半天,打打酱油、唠唠嗑,省得这会儿回家了一头栽倒,白天睡了晚上的觉,晚上没事净瞎琢磨。
  打定主意后他就结了账,然后提着伙计帮他打好的油纸包,脚步轻快地上了路。
  王锦官混在人群里,不近不远地跟着他,见这人先溜着城墙根摸到了乞丐的聚集地,放下了手里的物什,然后深一脚、浅一脚地转回了昨天下午他呆过的那家糖庄。
  这间糖庄的底细,王锦官昨天晚上回到衙门之后已经摸了个底朝天,十好几年的老营生、老板没换、雇的伙计也一直是那几个,近两个月来唯一的变动就是杜是闲这个特别廉价的帮工。
  门口的挑幡上写着糖庄,其实不过是个偏远又宽敞些的独门院子,大白天里敞着门,看得见里头的人或搬或搅,顺风时还能闻到一股浓郁的甜香气。
  王锦官贴身藏在院墙外的墙垛子里,侧耳去听院中的一举一动。
  杜是闲如此消极怠工都没人指责,院子里的人都很和气地跟他打着招呼,他刚进门没多久,屋里就乐呵呵地冲出一个人来。
  那人不由分说将他扯到了一排木架子跟前,接着从旁边的铲起几颗半透不透的圆珠子给他看。
  “杜老弟,你怎么才来,我等你半天了。你快来看看这新做的霜糖,哈哈哈不是老哥哥我夸口,这个元宵时要是不能大卖特卖,我酥和饴的名号倒过来写!”
  杜是闲适才差点被他扯得飞起来,这会儿双脚踏上实地才暗自松了口气,笑着抬起眼来,伸手从面前的铲子上取了一颗珠子来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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