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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下凉州(6)

作者:一只大蜗牛 时间:2022-07-19 07:41 标签:强强 年下 宠文

  他一扬手,便有人上前来,将先前借与狄震的铁弓送上。他单手接过,拉弦试了一试,从旁取来一支金箭,搭在弓上。极目远眺,见天上一行大雁,指言道:“如今乃是春天,却有北雁南飞,不合于时。此箭便射正首这只大雁。”
  狄震站在雍帝身旁,顺着他目光看去,瞧见远远一行大雁正延颈而飞,距离之远,只能见得朦胧黑影。
  初时他听雍帝“北雁南飞”之语,似乎隐隐有所喻指,心中大是不怿,已形于颜色。可见雍帝年老,多年来又养尊处优,以此雁距离之远,他决计难以射下。一旦失手,不需他说什么,他自己必定脸上无光,将来载于国史之上,千年百年都是一桩笑谈。
  他微微一笑,像雍帝臣子一般,殷切劝道:“此雁距离甚远,怕是不易射,陛下千万保重贵体。”
  雍帝不答,忽地大喝一声,扬起弓来,举起手时一张弓已拉得满月一般。狄震站在一旁,只见这张三石硬弓深深弯折起来,几乎要被拦腰折断,弓柄喀喀而响,似乎如活人一般不堪重负,正痛声呻吟,听着让人好不牙酸。
  他心中忽然跳了两下。这时,只听“咻”的一道破空之声,雍帝松开弓弦,那支金箭便即破空而去,如湍流、如电火,疾射而上,尾羽一闪,倏忽间已只剩一个光点,再一闪,便就此消失不见。
  片刻后,但见那一行大雁之中,正首那道黑影忽然歪斜栽倒,摇摇晃晃落了下来。台上群臣,皆倒吸一口气,一时竟无人上前祝贺。
  一名侍卫策马向着大雁落地之处奔去,雍帝也不出声,只拄弓而立。大概一炷香的时间过后,侍卫才驱马赶回,将大雁献上。众人看时,但见金箭不偏不斜,正中大雁那只细颈。
  狄震怔愣片刻,叹服道:“陛下神射,真天人也。”
  雍帝哈哈一笑,将弓递给旁人,“到底老了,比不过年轻时了。近年来筋力渐衰,可看来总还算是当得一用。”
  他回到案前,取来一只酒杯,让人满斟上,亲手递给狄震,“不知太子可知,朕先祖曾为匈奴一脉,后来定居中原,与汉人杂居,其实算起来所部与突厥血胤非异。”
  见狄震面露不解,他又继续道:“据传说,突厥曾为匈奴一支,后来匈奴式微,为人所灭,有个男孩逃了出来,被一只母狼救去。后来男孩遭人追杀,母狼独自逃走,又诞下十个男孩,这十个男孩各自繁衍,其中一支,便是突厥的先祖。”
  狄震所在葛逻禄部,正是突厥一支,如此说来,和雍帝倒也算是沾亲带故。他闻言干巴巴道:“不想我两国竟有如此渊源。”
  他知雍帝有意示好,轻咳一声,整整心神,从他手中双手接过酒杯,顺水推舟道:“狄震父子虽在北面,却对汉人衣冠倾慕备至,因此才弃了本姓,改姓为狄。今日有幸得见陛下威仪,更是不胜钦慕之至。夏、雍两家同承一脉,当结为兄弟之国,永世相好。”
  说罢,割破手指,将血滴入酒杯当中,递还给雍帝。雍帝亦割破手指,滴血其中,肃然道:“缔盟之后,我两家从此互不相侵,永结同好,如有渝盟,天人共戮。” 说罢,将杯中酒饮去一半。
  狄震同样举手起誓,接过剩下半杯血酒一饮而尽。


第五章
  自从狄震一行人缔盟北还后,一晃半年过去,已是汉人的中秋佳节。长安城里张灯结彩,喜气洋洋,不独为了欢庆佳节,更因着今日举行了册封太子的大典。
  册封储君乃是大事,长安城今晚解除了宵禁,天色擦黑后,市集却仍没有散去的意思,反而张起了一盏盏灯火。
  可在这样的好日子里,刘瞻病了。
  他并非没有自知之明之人,自以为这么多年来,自己对储君之位从不曾有任何非分之想,可在这个日子里,他还是病了,而且病得厉害。无数双眼睛紧盯着他,无数张嘴议论着他,这当口他病得越重,便越是难堪;他心里越难堪,身上病得便也越重。
  他扶病勉强参加了大典,没和众人一道去太子府上祝贺,也不顾旁人眼光,只独自驱车回到家中。支开下人,自己和衣躺在床上,外面的喜气从紧闭的窗户缝隙间源源不断地挤进来,吵着他的耳朵,胸口上好像压着什么东西,他想要呕吐,却吐不出东西。
  忽然,下人轻轻叩门,说舅舅萧弘义来访,正在外面候着,问他要不要见。
  若是平日病得厉害时,不见倒也罢了,可立储当日舅舅的来访,倒不由得他不见。刘瞻从床上坐起,怔怔地缓过一阵晕眩,随后起身出门,去听听这时候他舅舅对他有何指教。
  萧宏义身形偏瘦,枯枝一样的手指上套着一只巨大的翡翠扳指,是一次雍帝随手赏赐给他的,他从此套在手上,在人前时时有意无意地转动,据说便是睡觉、沐浴时也不拿下。他见了刘瞻,当头第一句便问:“殿下今后有何打算?”
  刘瞻从站起后便觉头重脚轻,踩着软绵绵两只脚一路走来,见到椅子便即坐下,手搭在扶手上,只觉一阵冰冷,看来是发起了热。他闻言先没吱声,好半天才道:“不知舅舅说的,是哪方面的打算?”
  萧宏义瞧着他,不知他是装傻,还是真的不知,作势环顾一圈,见四下无人,才道:“常言道,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咱们骨肉至亲,总比旁人来得亲些。今日关上门,就咱们舅甥二人说话,舅舅难免说得直些,但区区此情,也都是为了殿下着想,殿下千万不要放在心里。”
  刘瞻听了他这长篇大论,头疼得愈发厉害,面上却不显,顺手端起一杯热茶拿在手上,才觉暖和了些,“舅舅有话直说便是,何必见外。”
  萧宏义得了他这句许可,脸上肌肉忽然动了一动。他早知四下无人,这时却仍压低了声音,“那就恕舅舅直言了。如今陛下既然立了太子,那就要为太子早做打算,殿下年纪渐长,这京城虽好,岂是久居之地?”
  刘瞻一怔,“哒”的一声,搁下了茶杯。过了一会儿,他才道:“既如此,该如何做,还请舅舅教我。”
  萧宏义挪动身体,坐得离他近了些,“殿下既已获封晋王,何不向陛下求恳,外出就国?”
  说罢,见刘瞻久久不语,他又继续道:“三晋之地,山川形胜,俯瞰中原,自古为兵家必争之地。”他将声音压得极低,“若将来当真有什么不测——舅舅话说得难听些,殿下勿要见怪——退足可据之以图自保,进……进便是进取天下之资。”
  他目光炯炯,盯着刘瞻,想要看他作何反应。却不料他这么大一块石头投入水中,竟没激起几圈波澜,任凭他说得口干舌燥,他这外甥只垂着两眼,不知正想着什么。
  见状,萧宏义咳了一声,将话转了个弯,“殿下若是无意于此,那也是好事,其实只要殿下自己行事小心,陛下岂会不顾父子之情?既如此,何不选一富庶封国?俗话说,天下之盛,扬一益二,扬州、益州也不失为两个好去处。”
  他又抛出了两个地方,见刘瞻仍无反应,转头大口喝干了半盏茶,沉吟片刻又道:“扬、益你不喜欢,东边的齐地,如何?齐地临海,临海则产盐,产盐则富不可言。其他诸国,也多有拥盐铁之利者,殿下难道没有中意的?”
  刘瞻头疼欲裂,面上却不显,淡淡道:“多谢舅舅提点,过后我定当好好斟酌。”
  萧宏义察言观色,知他十有八九没把自己的话听进心里去,心中焦急,不禁长叹一口气。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今日舅舅便掏心窝子地说了。陛下,”他两手交叠,对着天上遥遥作了一揖,“对外戚多有忌惮,不肯放权,因此这么多年来,舅舅……呵呵,也只在户部领了员外郎这芝麻大点的差使。”
  他说到自己的官职,极罕见地露出些许赧然,“咱们萧家上下几十口人,不靠我这小小的员外郎,也不靠殿下的母妃,其实全靠殿下在中间撑持。殿下荣,则萧家荣,殿下站得稳,萧家在朝中就也站得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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