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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下凉州(30)

作者:一只大蜗牛 时间:2022-07-19 07:41 标签:强强 年下 宠文

  水生还在劝着:“殿下,要不然再喝三口,剩下的先温着,晚点再喝……”
  他举着勺子又往刘瞻嘴边凑了凑,不料刘瞻竟忽然低头,不但没喝,反而一口药吐进了勺子里。勺子里本就是满的,哪里接得住,药汁全洒在他胸前,可他神思不属,竟是浑然未觉。
  水生吓一跳,忙放下药碗,给刘瞻擦擦衣服,“殿下,你怎么了?”
  刘瞻摇摇头,仰头靠在后面,手抚胸口,心中忽道:那日生死之际,他也未曾离开,我做什么要这般杞人忧天?可随即便又道:那时他尚未报恩,如今救命之恩已报,岂可同日而语?
  正寻思间,张皎的声音从帐外响起,“殿下?”
  刘瞻心神一整,稳下声音,“进来。”
  张皎换了一身衣服,擦去了身上血污,除去露出的皮肤上面的几道创口外,看着还算干净,听刘瞻应允,走进帐里。
  刘瞻瞧着他,“下次不用通报,直接进来就可以了。军医给你瞧过伤了没有?”
  张皎点点头,“军医给留下了药。”
  水生见刘瞻不愿喝药,也没有办法,对张皎打声招呼,收拾了药碗便往帐外走。张皎瞧着碗里剩下的大半碗药,有几分疑惑,刘瞻瞧见,解释道:“胃里有些不适,这些晚点再喝。你……你来有什么事吗?”
  张皎一怔。他听说刘瞻一回帐里便昏了过去,想着应该来看看他怎么样了,除此之外倒没有什么事情要找他。听刘瞻这么一问,才察觉自己逾矩,心中一整,随后又不由得有几分赧然,不知该怎样说,好半天才低声道:“我来看看殿下。”
  刘瞻把被子攥进手里,“嗯”了一声,心中道:他要走了吗?他要走了吗?
  张皎又怔了怔。若是放在平时,刘瞻这时总是会说些什么。可现在刘瞻不说话,他也不知该讲什么,局促片刻,只得道:“殿下,我先退下了。”
  说罢,他等了等,见刘瞻不语,便转身往帐外走去。
  刘瞻瞧着他当真转身便走,一步、一步,脚步不停,一闪身便出到帐外,心里一绞,把先前喝下的药全吐了个干净。
  水生回来时,不禁吓了一跳,一面给他收拾干净,一面急道:“殿下怎么全给吐了?这个……我再让人煎一副去。这个军医开的药怎么喝不进去,要不然殿下换一个大夫再来给瞧瞧吧。”
  刘瞻心乱如麻,哪里听得见水生在说什么。他一会儿豁达地想:人生在世,便如天上的白云,聚散有时,何必为此伤感。一会儿却又愤愤不平:我堂堂大雍皇子,他不留在我身边,难道天底下还有什么更好的去处不成?一会儿又黯然神伤:他还有什么想要的是我给不出的么,为何他执意离开?他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无数念头稀里糊涂地从他心头滚过,想到最后,他咬一咬牙,在心中斩钉截铁地道:我俩已两不亏欠,他要走便走,普天之下难道没有旁人不成?堂堂男儿,岂能这般儿女情长?我若再想他,不是刘氏子孙!
  他说服了自己,心神一松,再也支撑不住,便即昏睡过去。
  可第二天一早,他还未睁开眼睛,一个念头便如水底下的一滴油般浮上心头:普天下还有旁人,可再没有第二个阿皎了。
  一夜过去,他烧不仅没退,反而又热了几分。水生在他额头探探,担忧道:“殿下,当真得再换个大夫了,一会儿我便差人去请。”
  刘瞻只觉胸口上压了一块石头,躺躺不住,坐又坐不住,最后只得侧身靠在床头。过了好一阵,才问水生道:“他……阿皎走了吗?”
  水生答:“走了。”
  刘瞻只觉两耳嗡的一声,心腹间一阵翻搅,张口欲吐,可前一天晚上便吐空了胃,这会儿什么都吐不出来。水生忙为他拍拍后背,又喂他喝了点热水,懊恼道:“殿下昨晚再喝一次药试试好了,说不定这会儿已经退烧了。”
  说话间,帐外隐隐传来骚动声,刘瞻听不清楚,只得问水生:“外面什么声音?”
  水生侧耳听了一阵,也听不清,便道:“我出去瞧瞧,殿下稍待。”还没走到帐外,正遇见秦桐,忙招呼道:“见过秦都尉。”
  秦桐点点头,一面往里面走去,一面随口问道:“殿下好些了吗?”他说着,走到刘瞻榻前,见了刘瞻,微微吃了一惊,“殿下怎么病得好像更重了?”
  水生叹了口气,“昨天那个军医开的药,殿下一口也喝不进去,全给吐了,哪里能好?唉……”
  秦桐反应和他一样,“那换一个军医瞧瞧吧。”
  水生点头,“我这就去找。”说着便赶忙出去另寻大夫。
  刘瞻听着帐外的骚动仍未止住,又问秦桐:“外面怎么了?”
  “是夏人在营外挑战。”秦桐坐在床边,这时只有他们两个,他便没用敬称,如实道:“你那金盔不是让他们抢去了么?他们找了根杆子把金盔顶在上面,还有几面帅旗,正在外面邀战呢。”
  他熟悉刘瞻心性,因此毫不避讳地对他尽数说出,“父亲担忧你气不过,就让我来劝慰你,说他们势头正盛,还是先暂时避一避锋芒为好。不过我觉着也不必劝你,这般激将法,早用得烂了。”
  刘瞻点点头,轻咳几声,“一顶金盔而已,他们得了便得了,不妨事。”他想起那日借走他金盔的吴大眼,和替他挡箭而死的赵小江,心头像是笼了一层阴霾,愈发沉重几分。
  可随后,他从那两人,自然而然又想到张皎身上,只觉身体里什么地方传来一阵绞痛,按着胸口,痛苦地闭了闭眼睛。
  秦桐却没注意到,叹了口气又道:“可我以为,总这般避而不战也不是办法。先前谋泄军败,功亏一篑,我心里实在咽不下这口气,瞧见夏人这般气焰,便气不打一处来。可是请战几次,父亲都不允许。可似这般一味坚守不出,如何能雪耻?”
  刘瞻强压心神,安抚他道:“你自己也知他们锋芒正盛,雪耻何必要争这一时?”他说到一半,不受控制地又咳几声,“拖得一阵……等他们师疲军老,兴许大将军就放你出战了。”
  “其实也不尽然,”秦桐思索着道:“我军虽然败了一阵,可士气也没就此便垮了,常言道‘哀兵必胜’,我看趁着夏人洋洋得意,忽然杀出,未必不能反败为胜。”
  “你瞧着他们洋洋自得,好像疏于防备,其实恐怕是外松内紧,诱我出兵罢了。”
  刘瞻同他聊起这些事时,刚才那阵突兀的痛苦倒好像被冲淡了几分,因此虽然头昏脑涨,身上烧得无一处不痛,却反而从床上撑起了些,摇一摇头,对秦桐又道:“我军劳师远征,于夏人而言,上策应该是避而不战,以待我军自退。可他们现在却主动来我营外挑战,必定是留有后着,贸然出战,便是堕其彀中了。”
  秦桐笑道:“家父也是这般想法,你们俩倒更像一家人些。”他说完,随即便意识到这个亲戚一攀,倒不小心给他爹攀成了皇亲国戚,未免有些僭越,轻咳一声道:“说是后着,其实最多不过是埋了支伏兵而已,总有破解之法的。”
  “军中才刚出了奸细,还是小心为上。”
  秦桐摇了摇头,又叹了口气。见刘瞻病得厉害,不想再拿军旅之事扰他烦心,便起身道:“本来该送你回凉州城养病,可你现在的身体,怕是经不住路上颠簸,只能暂且在营中将养一阵了。”
  “营中不比城里,你这边若是有什么事,便差水生找我,我去替你办来。我就不久留了,你好好休息。”
  其实刘瞻本想留他,可是知道他还有别的事,只得点点头,疲惫地闭上了眼。等秦桐走后,帐中便只剩他一人。因着发烧,他这会儿呼吸声甚是沉重,一声一声,带着些尖锐的痰音,在静悄悄的帐里听得格外明显。
  外面夏人邀战呼喝之声,从远处隐隐约约传来,不知什么时候是个头,和他的喘息好像正一唱一和。他听了一阵,忽然心中烦躁,自己费力地翻了个身,昏昏沉沉又睡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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