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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下凉州(26)

作者:一只大蜗牛 时间:2022-07-19 07:41 标签:强强 年下 宠文

  刘瞻骑在马上,只觉张皎胸膛里的那颗心脏,正贴在他背后咚咚咚地狂跳。从张皎鼻孔中喷出的腾腾白气,向他颈后滚滚扑来,好像热得能把这一地的大雪都尽数化开。
  他感到自己的心脏也在胸口中发狂般地跳动着,忽然,马蹄一挫,前面的白雪塌下,露出一个土坡,两人连人带马,一齐滚落下去。


第二十章
  两人连人带马,不知滚了多久,才终于停下。刘瞻呻吟着坐起,只觉浑身无一处不痛,可各处摸摸,幸好因着积雪甚厚,倒是没摔断骨头,转头看向张皎,也已坐了起来。
  他瞧见张皎满身满脸都是鲜血,不知哪些是自己的,哪些是旁人的,想起刚才那一阵箭雨,忙踉跄着起身,拖着步子走到他旁边,“阿皎,伤到哪了?”
  张皎摇摇头,也站起身来,活动一下身体,见全身骨头尚好,便道:“殿下快走,此处不宜久留。”
  刘瞻点点头,转身去找那匹青骢马。却见满地白雪上,斑斑点点都是鲜红的血迹,分不出是人还是马的。那匹青骢马,正委顿在地,侧身躺着,身上插着几杆断箭,正从里面汩汩地涌出血来。
  张皎也瞧见了,上前两手托住马腹,鼓起胸膛,用力向上一抬,将马身抬起几分。骢马挣扎着想要站起,可四个蹄子一踩在地上,便不受控制地撇出去,哆嗦半晌站不起来,伤口中又涌出更多的血,将它大半个身子都涂成红色。张皎摇一摇头,轻轻放下了它。
  刘瞻从旁瞧着,知道这马伤得太重,已经无法负人了,只能将它留在这里自生自灭——说是自生自灭,其实也只有死路一条罢了。
  张皎转身从地上捡起方才和他一同掉下来的弯刀,拿在手上,向骢马走去。刘瞻心里一抖,瞧着他一路走到马头旁蹲下。
  骢马不知是不是明白了什么,从地上奋力抬起头来,对着张皎哀哀长咴,从那两只巨大的眼睛里竟然流下泪来。张皎在它昂起的头上轻轻抚过两下,而后将自己的额头贴在上面,张了张嘴,似乎对它耳语了些什么。
  然后,刘瞻看见,他手中的弯刀一闪,轻轻划过马颈。片刻后,从那巨大的腔子里喷出滚烫的鲜血,飞射在白色的雪地上,腾起一片片轻薄的白雾,骢马又挣扎两下,渐渐不动了。
  无论是杀人时还是杀马时,张皎身上都半分杀气也无,让人感觉他只是按部就班地做着一件寻常之事。他随后站起身,剖开马腹、割下马腿,用衣服包在怀里,转身对刘瞻道:“殿下来喝些马血,一会儿赶路好有力气。”
  刘瞻喉头滚动两下,却知夏人定然正在追捕自己,或许过得片刻便要追上,眼下耽搁不得,片刻的犹豫后,便即迈出脚步。
  他走到骢马尸体旁跪下,将头凑近它肚子上巨大的伤口,一股腥气、热气迎面扑来,他胃里一阵翻涌,几欲呕吐。可转过头,见张皎正静静看着自己,刘瞻咬一咬牙,将嘴凑上去,吞下一大口血。
  几乎是血落肚的一瞬间,他胃里便拧起来,两条腿不受控制地向后退出两步,对张皎摇一摇头。张皎见他饮过了血,也去喝了几口,站起身道:“殿下,把金甲脱下吧。”
  刘瞻身体孱弱,披不得几十斤重的全甲,这一身金甲只中看不中用,本来也挡不了什么箭矢。他闻言点点头,将甲胄脱下来埋进雪里。
  张皎又道:“若是南下去寻大营,恐怕夏人沿路设伏。殿下,往北走么?”
  “不好。”刘瞻摇一摇头,“咱们两个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哪,夏人即便设伏,未必截得到咱们。若是向北,到了狄夏领土,反而更加九死一生,未必能绕路赶回,还是向南吧。”
  张皎自无异议,两人便即辨认着日影向南寻路。
  这时大雪已停,天上却仍白茫茫一片,彤云密布,看不见半点天空,太阳隐藏在厚重的云层后面,只能瞧见隐隐约约的光亮。两人涉着没膝深的大雪,每迈一步都极为吃力。刘瞻虽穿着厚厚的马靴,可过不多时,双脚便已冻得没了知觉,越走越慢,想到张皎还穿着普通鞋子,心里一酸,咬牙又快走几步跟上。
  张皎回过头来,见刘瞻冻得脸色苍白,只鼻尖有一抹红色,在后面越落越远,便道:“殿下,我背你走吧。”
  刘瞻摇摇头,喉头动动,又向前赶了几步,忽然道:“你拉着我走就好。”说着,不待他答应,从后面拉住了张皎的一只手,然后才又补了一句,“可以吗?”
  张皎点点头,任他握着手,拉着他一起又往前走。
  先前兵荒马乱,命悬一线,刘瞻无暇细想,可这会儿稍加思索便明白,方才于乱军之中,多少夏人一拥而上,全是为着他的首级,立功受赏,岂能有更好的时机?可张皎却生死置之度外,拼命救护自己。更不必说在凉州城时,他若想对自己动手,传首漠北,他府中的侍卫、凉州城的守将,岂能拦得住他?
  走漏消息,定有别的原因,总之不会是张皎所为。刘瞻紧了紧张皎的手,向前快走了两步。
  张皎走在前面,双腿从雪中开出一条路来,刘瞻再沿着他的脚印向前,省去不少的力气。他见张皎被自己拉着手,半边肩膀微微转到后面,心中忽然不轻不重地翻动了一下,一时将追兵忘在了后面,竟隐隐约约盼着南去的路再长一些,能像这样同他多走上片刻。
  天色一点点暗淡下去,北风渐紧,天上又下起了小雪。刘瞻双手双脚都已没了半分知觉,再瞧张皎,似乎也在风中微微抖着。没了日光,温度骤然下降,加上又辨认不出方位,两人只得寻个地方过夜。
  可是荒山之中,举目所见只有一棵棵树,想找到一个避风之处,谈何容易?两人分头转了半晌,才终于寻见一棵巨树。这棵树倾斜着身子,将倒未倒,一半的树根拔了出来,伏在雪面上,像是张开一把大伞,剩下的一半树根还埋在地下,牢牢抱紧了大地,看着倒还算结实。
  张皎伏在地上,一点点钻入进去,然后探出脑袋,对刘瞻点了点头,刘瞻见状,也伏地钻入。
  里面地方不大,容纳两人之后,只剩下一点空隙。两人席地而坐,几乎紧贴在一处。张皎从怀中掏出马肉,“殿下吃些肉吧,明早还要赶路。”
  刘瞻知道,若是生火,便相当于告诉追兵自己所在,况且他二人身上都没有火石,即便想生也生不出火来。若不生吃马肉,明天便没有赶路的力气,只得点了点头。
  张皎从腰间抽出没有鞘的弯刀,将马肉割成数块递给刘瞻。刘瞻早已饥肠辘辘,可是手里拿着一块冰凉凉、血淋淋的生马肉,仍是半晌吃不下去。但他心知,张皎为救二人性命,不惜杀了爱马,自己岂有不吃的道理?咬一咬牙,将马肉放进口中。
  一股血腥气混着尿骚味同时冲上来,他胃里猛地一绞,下一刻便将马肉给吐了出来。刘瞻低头瞧着那块湿漉漉的马肉,心中深感对张皎不起,不待张皎说什么,狠下心来,又从地上捡起那块肉,一手掐着胃,一手将它按进嘴里,嚼也不嚼,生咽了下去。
  他养尊处优惯了,生马肉刚一下肚,胃里便一阵翻搅,又欲呕吐,可他一手狠掐在上腹,生生给忍了下去。一转头,正对上张皎略带担忧的目光,刘瞻心中忽然涌起一阵酸涩感动之意,暗道:待逃出生天之后,我便将天下良马遍寻来还给你又何妨?
  他又勉强吃了两块,无论如何再吃不下去,张皎待他吃完,才也切了几块马肉吃下。刘瞻见自己吃几块,他便吃几块,知他是怕口粮不够,不敢多吃,于是低声道:“阿皎,我吃不下,你多吃几块。”
  张皎抿着嘴瞧他,过了一阵,竟对他摇了摇头。刘瞻见他要将马肉重新包好收起,按住他手,强硬起来,“我……孤命你再割几块马肉吃了。”
  他摸到张皎手背上干结的血块,忍不住又软下了声音,“你和人斗了那么久,还受了伤……哪能和我吃得一般多?”
  他还是第一次对张皎自称“孤”,张皎微微一愣,当真又割了几小块马肉吃下。刘瞻见他吃完后便收起了马肉,又问:“你伤在哪几处?让我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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