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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下凉州(106)

作者:一只大蜗牛 时间:2022-07-19 07:41 标签:强强 年下 宠文

  狄震知道,若是想假意同雍人议和,还有用得上此人之处。见了孟孝良这幅诚惶诚恐的模样,也知再借他十个胆子,他也绝不敢诓骗自己,因此心中稍动,打算饶他一命,于是抬头对着梁上影卫使了个眼色。
  孟孝良却不知发生了什么,只瞧见狄震向上看去一眼,浑然不知自己方才已在鬼门关前走过一遭。
  狄震将一只手背在后面,缓缓踱出两步,忽然开口,“听闻雍人议和的条件当中,其中一条就是要将我交出去?”
  孟孝良悚然一惊。那日他和狄罕商议此事时,分明确认过,屋中决计没有旁人,除狄罕之外,他再没同第二人讲过,料来狄罕也是一般。既如此,狄震是如何得知的?
  忽然,他背上一凉,随后只觉从四面八方,所有他看得到、看不到的地方,张开了无数双眼睛,就像是草丛里的蛇,正默默无声地盯着自己。它们无时不在、无处不在,他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被人尽收眼底。他写的每一个字、打的每一个喷嚏,心中每一个不足为外人道的念头,都如同摊开的纸一般,在狄震面前显露无疑。
  就连狄罕也是一样。
  思及此,他的身体忽然不受自己控制般格格而抖,牙齿不住相撞,发出吱吱声响。此时此刻,他就像是风中的一片落叶,干枯、单薄,下一刻就要落在地上,让人踩成齑粉。
  “怎么不说话?”
  孟孝良霍然惊醒,身体已先心念一步跪在地上。他弯下腰去,将头磕得咚咚作响,额头打在地砖上,好像撞出了血。可他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一下下地磕着地砖。他的整个身体好像都在迅速地向里塌陷,脱了水般,越塌越小、越抽越细,最后,抽成了一团乱糟糟的丝线。
  好半天,他才终于从其中摸索出一段线头,忙不迭地抻出来,“臣实无此心,太子明鉴啊!”
  狄震被他这副模样逗得发乐,一开始先是低低闷笑,而后放声大笑起来,久久不息,听得孟孝良汗流浃背,恨不能当场昏死过去。不知过了多久,狄震终于止住了笑,收拾好面色,漫不经心地道:“我自然知道,不然岂会留你到今日?起来吧。”
  孟孝良忙要起身,不料手足发软,刚站起一点,又摔回地上,干脆瘫着不动。
  狄震没有扶他一扶的意思,忽地将脸一板,如同在十二月的草原泼一杯水,还未落在地上便结成了冰,“暂且寄下你这颗脑袋,以观后效。至于这封信——就先发出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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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章又名:打工人艰难求生日记
  -张皎:幸好跳槽得早


第七十九章
  孟孝良力主求和,并非是想举国予人,而是当真如他所说,想要借此拖延些时间,麻痹雍人,好借机突围。他知道秦恭生性谨慎,这般大事不敢不请示雍帝,信使一来一回的功夫,已足够他们突围出去了。
  他这边将算盘打得啪啪响,不料秦恭接到从金城中发出的求和书信,竟自作主张扣了下来,根本没有发往长安。
  他身在前线,与葛逻禄人交手数次,对狄夏的了解自比旁人清楚。去年两国订盟,他虽未说什么,心里却明白这盟约必不长久,只是未曾料到葛逻禄人翻脸竟会那般快,不到一年就违盟南侵。如今金城又送来求和的书信,这其中几分真、几分假,秦恭年少从军,征战无数,只消一眼便能看出。
  他平日里固然谨慎,可用兵之时,却深知得时无怠的道理。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他此番自作主张,先是默许刘瞻向着夏人透露出议和之意,待夏人答应后,又将和约匿而不发,乃是战场之上应权通变,雍帝事后得知,必不会降罪于他。
  他收到这封信后,并未声张,只让人请了刘瞻一人过来,将这封信出示给他。
  刘瞻接信,扫了两眼,已明白秦恭的心思,却不言明,只问:“将军以为如何?”
  秦恭并不隐瞒,“狄夏狼子野心,必不肯真心宾服,即便一时罢兵,久必为患。正所谓: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如今正是百载难逢的良机,可以一举廓清大漠,拓土定边,若是贻误了战机,让狄震逃出生天,日后就再难将其彻底剿灭了。”
  先前雍军本无议和之意,还是刘瞻俘获孟孝良时,临时起意,写了封书信让其带回。刘瞻深知狄震为人,根本不信他会答应议和,因此此举只是一招闲棋冷子,想借孟孝良之手,稍稍将金城的局势搅得更乱一些。至于让他们交出狄震,则更是大半出自他一己之私,想给狄震找些不痛快而已。
  如今金城戒严,城门早已关闭,城头上十步一哨,极难向外传递消息。这招棋落下之后,效果究竟如何,还未可知。不意他还没等来消息,竟先一步收到了狄夏的议和国书,这下弄假成真,当真有几分出乎意料。
  两国交战,狄夏送来求和书,请求罢兵,按制当发往长安,请雍帝裁夺,他与秦恭无权插手。但刘瞻听秦恭之意,似乎想将这封信截下,不由得有几分沉吟。
  他即便再不受宠,也是雍帝的亲生儿子,倒不怕雍帝怪罪,只是担忧秦恭本就手握重兵,如此一来更是犯了忌讳。可抬头见秦恭神情一派坦然,好像笃定雍帝不会因此猜疑自己,又不由得微微吃惊。以秦恭的为人,此举实在颇不寻常,刘瞻思索片刻,心里忽然一动,只觉父皇的身影在心中模糊起来。
  他隐隐感觉到,他与雍帝虽有父子之情,可他并不曾真正了解过他的父皇,或许反而是秦恭知道的更多。
  “既如此,”刘瞻收拾好心神,“将军想要回绝他们?”
  秦恭抚须道:“殿下可知,以狄震的自负,原本该是宁死不说一句软话的,可他为何会答应议和?”
  刘瞻经他点拨,霎时明白过来,“狄震是想将计就计,假意求和,趁机……”他念头飞转,在心中将狄震所有可能的选择一一过了一遍,“贺鲁涅达已死,草原上其他那些个部落自顾尚且不暇,援军是不会再有的了,莫非狄震想要弃城而走?”
  秦恭点头,“下官也作此想。”
  刘瞻心里跳了两下,不料他先前无意中走的那步闲棋,竟能有如此进展,实在是种豆得瓜了。狄震若是真能突围出城,雍军趁机同其野战,岂不比攻城要强出十倍?
  “为今之计……”刘瞻站起身来,“要顺着狄夏来。他们要议和,就同他们议,只是条件需要开得大些,以免让他们瞧出破绽。”
  他说到这里,已明白秦恭叫自己来的用意,“将军放心,此事瞻去办。”
  此后金城与城外雍军通信数次,敲定了一应赔偿事宜,发往长安,请雍帝过目,只是信使走到一半便即折返。秦恭为表诚意,暂且退军三十里,稍解金城之围。金城之上,也撤去了一半岗哨,不再每日向城下射箭,两军虽在对峙,却一派平和之景。
  秦恭虽然后撤,其实却外松内紧,暗地里派出斥候日夜侦查,大营之中,人不解甲、马不释鞍,只等狄震突围,便要将其团团围住。
  可数日之间,金城之中仍无半点动静。
  狄震虽止三十出头,但绝非无能之辈,没有秦恭方一设套他便一头钻入的道理。他心底里其实并不相信雍人兵临城下,还能有此怀柔的好心,见雍军虽然开价甚高,但答应得还算痛快,心里已暗暗起疑,只是拿不准雍人是否已看穿了自己心思,因此才按兵不动。
  这一夜,他命全军披挂,城头上点起灯火、布满卫士,做出一副剑戟森严,防守严备之态,却暗暗调动一支人马,选了一个身量同自己八九分相似之人,穿着自己的甲胄,不打旗号,代替自己假意突围,同时自己亲领大军在另一城门处观望形势。
  若是那一军顺利突围,证明雍军确实中计,那时他便率军向北突围而出,再图复国。若是那一军遭伏,则证明秦恭是将计就计,他便也不必再开城门,只一心死守到底便是。
  他坐在马上,静静等待着消息。
  忽然,远处火光大起,人喊马嘶,刀兵之声响成一片。狄震冷冷一笑,迅速将这一支军队散开,分守各个城门。骑兵如流水一般在城中涌动,每一条街道,都像是一根根血管,金城全部的血液,都往城墙边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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