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师兄总路过修罗场(174)
斩棘沉默片刻：“那次只是受了些皮肉伤，转天就好了。”
他解释完又问：
“听说我那次受伤后，你到处和别人说我死了，还每年写祭词悼念我，是不是真的？”
“……啊神尊您今日怎么也有空莅临寒舍，敢问这三位小友是？”
在斩棘灼灼的逼视下，兼青眼神闪烁，但他身为端方君子又不可能扯谎，于是仿佛才注意到虞渊似的，向他发送热切问候。
“直视我，破青鱼！”斩棘恶龙咆哮。
兼青充耳不闻，权当自己也是聋。
当初虞渊在神墓中问斩棘认不认识兼青时，只以为二人是泛泛之交，然而看这架势，一龙一鱼分明熟得很，也难怪斩棘能一路畅通无阻闯进兼青的老巢。
为了避免鱼龙再起争执，虞渊不得不充当和事佬，先简单介绍了小桑和包子馒头的身份，再将自己于桃源秘境中的种种经历和盘托出。
末了，兼青蹙眉看斩棘，提出质疑：“既然那些典籍这般重要，创世神尊怎么敢交给你保管？”
银龙从鼻孔中发出一声不阴不阳地冷哼：
“自然是因为我比你强！”
“非我自夸，除了实力之外，恕我不知你哪里还比我强。”
“我不识字，不会偷看！”斩棘昂着脑袋，答得掷地有声。
“……”
没听说过公龙无才便是德的，您大可不必拿这当优点。
这次倒把兼青给整不会了，他沉默片刻，转而对虞渊道：
“既然是创世神尊留给您的东西，我可以借一隔绝任何窥探的宫室供您翻看，海市中不会有人来打扰您。”
虞渊谢过兼青后，指着斩棘浑身的伤处，道：“斩棘可能也需要一个地方……”
兼青稳重点头，表情格外正经：“知道啦。我这就让如玉为他准备棺椁，风光大葬。”
有没有可能，我只是让你帮他找一个地方修养呢？
“破、青、鱼！”斩棘继续无能狂怒。
……
兼青到底没有真的不管斩棘，有条不紊地安置好小桑和二妖后，他又召来侍从给斩棘上药。
虞渊就着一鱼一龙的拌嘴声，走近兼青准备的宫室。四周再无一丝声息，人鱼烛永恒不灭的光芒下，他从储物符中掏出垒成山高的典籍，按照书脊上标明的顺序翻开第一本书。
出乎虞渊意料的是，这并非斩棘所猜测的记录什么天道隐秘的绝世典籍，而是创世神的日志。扉页上的文字记载着神殿希望能记录下他的部分言行以供世人瞻仰，创世神觉得自己无事可记，但架不住他们苦苦相求，于是专门分裂出了一个化身，每天什么事都不必做，只写日志。
之后的内容证明创世神确实如他自己所说的无事可记，日志内要么是一句简单的“今日无事”，要么是一些他对天道众生的感悟，内容枯燥堪比修真界简史，直看得人两眼无神昏昏欲睡。
但虞渊依旧一字不差地耐着性子看完。定下心来后，越往后看，虞渊看得就越入神，连带着对世间诸多道法的理解也更深了一个层次。
而他未注意到的是，人鱼烛恒定的焰光下，还未被他完全掌控的神力犹如光点溢散而出，随着他入定的深度，又温驯地完全臣服于他。
就这么不知日夜地看了许久后，日志中“今日无事”的比例和道法感悟逐渐减少，创世神似乎掌握了日志的要义，开始一些不带任何感情的叙事。
不知哪年哪月，他身边游来了一只青鱼，青鱼常于溪岸听他与道祖儒圣坐而论道。
不知哪年哪月，龙族献给他一只刚破壳的小银龙当坐骑。据说这是他们巢里脾气最好，性子最温顺的龙。
神殿的大长老常将他的一言一行奉为圭臬，他曾告诉过对方世间没有绝对的对与错，更无所谓什么好与不好，不必过度崇拜颂扬他，他不在意。大长老一脸受教，转脸就吩咐人将这句话也记录下来。他知道大长老并没有真的将他的话听进去。但那又如何呢，他说过，无论什么，他都不在意。
虞渊这才意识到，最初的那位神可能与他和扶旸都不同，若说自己和扶旸身上还存在部分“人性”的话，那创世神的身上便只有空荡荡的“神性”。他是天道意识的化身，亦是天道的代行者。
若说世间真有完美的神，也只能是他。
连续三五本日志，创世神都保持着不在意无感情的口吻，然而渐渐的，叙事的内容却有趣了起来。
【吾怜青鱼悟性毅力，赐他“兼青”二字为名，与斩棘一起带在身边。一鱼一龙都还未化形时，斩棘曾在莲花池子里追着兼青咬，所以他们大抵是天生的不对付。】
【待他们化形后，吾请来儒圣教他们读书认字。兼青聪慧好学，悟性也极高，学得总是很快；而斩棘，斩棘一看见字就头昏眼花，浑身上下哪哪儿都疼，儒圣看着他如此情态，想来亦是头疼。】
【吾今日才知，斩棘所有的功课都是兼青代做的。因幼时经历，兼青有一点怕斩棘。】
【斩棘已经许久未找兼青代做功课了。因为兼青学会了向吾告状。】
【兼青会写字后，有了一个账本，上面写满了斩棘的名字】
【斩棘为了逃避课业，无师自通学会装死。兼青被吓住了，跑来同吾说斩棘死了，求吾救他。】
【斩棘与兼青三日未同彼此说话。兼青的第一个账本写满了。】
……
【吾从人间点化一人，提拔为神殿九长老。】
【大长老总揣摩吾言行之下隐藏的深意，吾不知道自己有那么多的深意。】
中间也穿插记载着三两件神殿事宜，但创世神似乎对这些不甚在意，他似乎很少回到神殿，身边只有斩棘和兼青陪伴，因此日志中对他们的记录尤其多。
……
【斩棘被他父亲揍了，他包着眼泪说以后只同吾好，再也不要和兼青了。兼青说他不稀罕。吾觉得他们很幼稚。】
【兼青给斩棘画了道歉信，在上课时扔给斩棘，被儒圣当场逮住。他们又和好了。他们果然很幼稚。】
【吾已经接受了自己身边有一个文盲的事实。】
【今日兼青和斩棘邀吾同游人间。吾应了，人间很好。吾，很喜欢。】
虞渊愣了一下，心里陡然升起一股怪异的情绪，这还是创世神第一次如此直白地表露自己的感受。
他继续往后读，后面可概括为创世神在人间的游记，记录中有关他自己的部分也越来越多，仿佛从一个冷眼旁观的局外人踏入局中。
只是这种变化不知是好还是不好。
再往下看，其中一行字很快引起了虞渊的注意——
【吾从饿狼的扑食下救了一只狐狸，狐狸的眼睛很漂亮，吾很喜欢。吾给它取了名字，将它放归山林。
兼青皱眉问吾这么做是否存在某种深意？吾愣住了。饿狼扑杀狐狸，狐狸捕食兔子，不过天理循环而已，而吾身为神，本不该干预一切，出手救下狐狸，岂非对饿狼与兔子的不公？
然见到狐狸的那刻起，名为“不忍”的私心邪念作祟，压过了神性。
吾好像坏掉了。】
虞渊久久凝望着这行文字，心绪复杂。
这就是他诞生的开始，作为创世神忽然萌生的私心恶念，他继续往后翻看。
因为这件事，创世神许久未去过人间，他开始漫长时间的闭关悟道，悟到最后，直接破罐子破摔开始摆烂。
【吾想了很久，生老病死，万物荣枯，天之道也。神的衰老只是比普通人漫长许多，却也逃不开天理循环的宿命。当人性从吾的躯壳中诞生时，吾便开始经历属于神的天人五衰。
吾深知天地不需要一个拥有感情的主宰，所以甘愿一点点将神力归还天道，也许若干年后会有新神诞生，也许没有，但那都与吾无关了。凡人衰老死去后，留下一捧黄土；吾身死后，一切重归天道，能留下的也只有这些许杂念。
活了万万年后，吾忽然觉得比起高高在上的神，吾更喜欢当人。要是早点意识到吾喜欢当人便好了，这总让吾有一种过往年岁都是白活的遗憾。
